飘蓬 第七章 爷孙

“有人跟着我们。”

易居停下脚，回头向巷尾张望，却不见人影。但何安既说有人跟着，那必定就是有人的。他试探着问:

“是谁在那边？”

走出来的正是那白袍老翁和红衣少女。老翁正觉失了颜面，寻思着开场的话，少女却先开了口:

“呀！我们脚那么轻也能遭察觉，还得行嘛！”

“你们跟着我们做什么？”

“嘻嘻~不做啥子，只是有点儿好奇，想试哈你的手。”

“我的……手？我的手有……有什么好试的？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自重！”

易居羞红了脸，别过头去不看他们。

“噗~哈哈哈哈~你在说啥子梦话哟哈哈~”

“以前先生教我，男女授受不亲，先圣孟子之言，可有不对？”

“哈哈哈哈~你个瓜娃子！”

“姑娘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出口伤人？”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笑死我了~爷爷你快点儿扶我一哈，我要站不稳了哈哈~”

“哼！何安，别管他们，我们快走！”

“诶~哎呀~小哥哥，你等一下哈，等一哈！我刚才说试哈你的手，意思都是想跟你过两招，看哈你的功夫，你想到哪里去了嘛哈哈~”

“那为何不直说比武？”

“哎呀说惯适了嘛！咋个样？试一哈？”

“好吧……不，还是算了吧。”

“啊？咋个你答应了又反悔诶？”

易居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一早上没吃东西，饿的。也不管后面红衣少女的的喊叫，只顾拉着何安回刘大叔家，看他回来没有，兴许还能有几口吃食。

白袍老翁忽然悠悠开口:

“两位小兄弟，我嘞丫头是这个性格，心直口快的，但是没得恶意，你莫往心里去哈。刚才看到你们从典当行出来，估计是要当点东西，是嘛？”

“我现在不想当了。”

“那倒没得啥子来头，来，拿到起，都当我们交个朋友。”

老者说话间一边就自怀中取出一锭二十两的纹银递到易居手中。

“怎么你们交朋友都喜欢给别人钱？”

老者稍微有些尴尬，不知如何作答，递过银子收回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随即装作去捋胡须。倒是红衣少女开了口:

“哎呀，你嘞个人呐！我爷爷给你钱，那是觉得你这个娃儿还可以，看得起你。江湖救急嘛！哎呀，你拿到起嘛！上头又没得毒！”

老者听着不免一笑，红衣少女也回头看老者一眼，也默契得一笑。倒是易居又疑惑起来，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笑。

易居心下总有莫名的不舒适感，本不愿受这无功之禄，可念及腹中空匮，无计为生，刘大叔也不知是否回来，可昨天客栈里就大叔音自己也赊着账，自己去了又不免给人添麻烦，于是也不敢断言拒绝，就此不受。可自己现在所有家当就只有这不知价的玉簪，至于那破剑条，估计是值不了几个钱的。

之前焦四爷以买他的兽皮为做借口，相当于算白送了三百两给他，可他那时也确然是不知道物价的，只估摸得三百两必然会多，至于多多少他就不清楚了。后来想想，其中应该还包含着要他别去恒远镖局告信的意思。

三百两能买多少东西？来安庆集前，他也是不清楚的。昨天在集上逛了一圈，他才知道，三百两银子，够他用半辈子了！现在他已然知道，这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平白拿人的未免太不合适，可自己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受之，实在有愧；不受，难果饥肠。

思虑再三，易居面色庄重，拱手上推，一揖到底，是对长辈行的拱手礼。

“前辈，今日初见，本不该无端受此恩馈，实在……这十两银子算我借的，日后一定还您！”

老者已然看出端末，对他多了几分赞许。

一则，这世上见钱眼开的比比皆是。为了财宝，可以挚友相攻，可以师徒相伐，可以手足相残，可以父子相害。违诸本心者有之，背信弃誓者有之，忘恩负义者有之，悖德叛道有之……难得，这孩子并不贪恋财货，还是在穷愁潦倒之际。

二来，一腔热血满身正气的少年自古以来就不乏。虽然人潮中不慕荣利的也有些，可居多的是顾惜名节，也有少数确实为人正派，但只有一腔孤勇远远不够，要能知时势，会蛰伏，会缩首，在江湖中才能走得更久更远。

年轻人嘛，本就不该有傲气的。人既年轻，见识未广，阅历未丰，技艺未稔，哪有什么资格冲人摆傲气？

年轻人该有的是傲骨！

有些东西，可以退，可以让，好比脸面。有些东西，尺寸不可让人，譬如尊严。

高门大族，书香贵第里出来的子弟老者见得太多，他们久在世俗中沉沦，往往正好弄反二者。反倒是这穷山僻壤里出来的少年，许是未经尘世浸染，分得远比他们透彻。

白袍老者不由地抚掌大笑：

“哈哈~我看你娃儿顺眼得很，走！去喝两口！”

也不由分说，老者拉着他就走。易居一边被架着走，一边回头拉着不安的何安:

“放心，走。”

……

一行人到了客栈门口台阶慢下脚步，易居抬头望了望篆有“四方客栈”字样的梨花木牌匾，想起昨天店小二的刻薄之语，不禁心生酸楚。

易居迈出脚，却停在了半空，不是他的缘故，身后的何安立在原地，不肯走了，他拉着何安，故而也停了下来。白袍老者又拉着易居，故而也走不动。

“爪子了诶？哪们不走了诶？他爪子了？”

“应该是……昨天我们来过这家客栈，但是后来钱丢了，结果……”

“结果里头的人骂了你们？”

“嗯……”

“哼！走，看老子去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