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 第一章：初遇

今早，殊儿照例去主母房间替小姐请安，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个丫鬟嘀咕些什么，她放慢脚步，竖起耳朵，贴在门边，屏息凝神地悄悄听起来。一个说：“那个小姐就是个美人灯儿，风一吹就碎了，主母怎么可能让她协理潇府，办事儿还要看咱们的大小姐。”另一个则咯咯笑着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没准主母也有见她面的可能啊！”哼哼，咯咯咯，又是一阵子促狭的笑声。殊儿听了知道这是在说她的小姐——相华姑娘呢。心下当时就不是滋味，又气又心酸，鼻子一酸，顾也不顾地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扫了一眼，没看到主母，心里又想到：刚刚我贸然闯进来，吓到了那两个嘴碎的丫头，我现在脸上必定是青红交接，脸色不好看，但又没办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索性不如也不问这两个丫头主母去哪儿的话了，干脆一扭头走了别让她们看出端倪，即使她们心中怀疑我听到什么，也不必理会反倒省事，否则又是一阵子笑里藏刀的鞠躬作揖，自己难受，别人也难受。这样一想，她把脚步放轻，安安稳稳地从那两个丫头身边走了出去，给人一种那两个丫鬟根本不存在的感觉。

出去之后，她没有回相华小姐的住处，而是独自去了幽静的荷花池，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思虑。相华姑娘是外戚投奔潇府，是潇府老爷三妹的女儿，如今的主母是潇老爷的妻子。这位主母，难以琢磨，对相华小姐既不亲切也不冷淡，所有衣食住行以潇府大小姐潇臻的为标准，毫不亏欠或者亏待一点点相华姑娘，甚至因为相华姑娘从小体弱多病，她反倒专门让人给她配制药物一年四季从不间断。还肯让自己去小厨房（夫人小姐专用厨房），专门为相华姑娘做食物。如此说来，对待姑娘也是够好的了。可是又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从未主动去看过相华姑娘一眼，只在刚来的时候见了面，就再也没有见过。而提出让殊儿替代姑娘去请安，也是主母自己要求的，姑娘原本觉得这样不够礼数，可是主母几乎是坚决地要求了，这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姑娘一次了。在府中的下人口中，主母处事公正，温和有礼，又宽严相济，让府中人既敬既怕又升起尊重爱护之心。一个人管理王府达到这个境地，已经是不简单，难有望其项背者了。正因为主母的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更让殊儿心中隐隐为相华担忧，那份对姑娘若有若无地排斥既隐秘又让人恐慌。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呢，她看到水面倒影出现一个颀长地身影，抬头一看是一位风姿俊雅，气宇不凡的公子。殊儿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疑惑了一下就站起身鞠了一躬打算要走。这个人叫住了她：“敢问，你家小姐可是阐相华姑娘？”殊儿点头说是。那人便说可否引见，殊儿就带他来到了姑娘府上。本来殊儿担心姑娘还在熟睡，觉得有点为难，到了门口远远看到姑娘已经在静儿伺候下梳洗完毕，坐在房子里弹琴。远远看去，相华小姐，身姿瘦削却风姿绰约，面容略微苍白却更觉惹人怜爱。心里暗暗赞叹：“我们姑娘真美。”边走边胡思乱想，就到了门口。相华发觉有人过来，便停下抬头看过去，看到殊儿带着一位面容清癯，衣着华贵的公子过来。便迎上前去，问到：“殊儿，这是谁？”不等殊儿回答，那公子谦卑地开口：“在下叶府，叶明，今早跟随家母来到潇府拜访，没能见到潇臻姑娘，便到处闲逛，远远看到这位姑娘虽说是丫鬟打扮，但让人不敢轻慢，就暗自揣测应该是阐相华姑娘府上的人，所以就请她带我来拜访一下阐相华姑娘。还请原谅在下唐突。”相华没有再多问，便说请公子去茶亭一叙。

殊儿稍稍抬头瞥了一眼叶公子，发现他的脸竟然通红，整个人有点手足无措的尴尬又有点什么事已经完成的窃喜。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他的脸上，偏偏这公子又要强自镇定，更显得欲盖弥彰，有矫枉过正之嫌了。殊儿心里暗自偷笑。再抬头看姑娘，姑娘的病容好像被驱散，整个人在平素的那副纯真怯弱的小孩子神情下带了点渴望和开心，不过，姑娘倒是没有半点儿地羞涩或者尴尬在脸上，反而是一种拨云见月的开朗。也许是因为姑娘因为身体的原因，一直过着这种待在府中的沉闷生活，如今有一张新鲜的脸孔打破往日沉寂，为一成不变的尘封岁月注入新鲜的外界能量，所以顿时整个人显得被一种精神力量支撑了起来，带几分神采奕奕的光华。

殊儿默默跟在二人后面，静静地走着，她刻意落后几米，然后抬起头环顾四周，心中惊觉，已经是阳春三月份的下旬了，过不了几天就是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四月份了，而姑娘却今天才出门。之前便把时光一日日地消解在了那间洁净却有点暗淡的小屋子里面。而她也整日忙于伺候姑娘，很久都没有发现时间竟然在流淌，那个肃杀严寒的冬天已然过去，温暖舒适的春日已经来到。时间的感觉在殊儿的心中渐渐消失，她只能够记住几个冬日生活的片段去缅怀这个浑浑噩噩的冬天。比如：在大雪覆满大地的清晨，她一个人慢慢踩着厚厚的雪去主母府上请安。比如：在一个冬日阳光单薄的下午，她和静儿在围着一棵干枯的梅子树打闹。又比如：在一个冬日的黄昏，她眼睁睁看着金红色的太阳落下山，却无能为力，最后在怅然若失中走到小姐房中，看到小姐熟睡的面容。

是的，她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一切，如今，抬头看，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两个同样年轻，同样美丽，同样出尘俊逸的身影，安然，坦然地走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清晨。是的，冰面已经溶解，鸟儿开始欢叫，树枝已然发芽，而小姐也终于从一贯地尘封之中走了出来，走向美丽小亭子，走向她所期盼的希望和光明。

看到他们已经到了亭子，殊儿便去茶房沏茶，然后稳稳地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