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哭 第十一章：清欢渡1

苦海是一汪死水，纯粹澄澈的干净，泠泠响着的不过是海里那清澈见底的苦荞茶。

阴公主捏碎了手中的白玉杯，玉瓷割破了她的手，血顺着白皙的手流下，染红了茅屋边还未盛开的曼陀罗花。

这一方苦海是整个幽冥鬼界最为幽静所在，所有不愿喝孟婆汤的鬼魂都会来到这里，妄图过苦海，或者向阴公主讨要一杯苦荞茶。

阴公主未曾抬头，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开始发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仍未抬头，只是淡淡的问：“为何不愿喝孟婆汤？不饮孟婆汤，你便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你便得不到新生。”

面前的女鬼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般的作风，只甫一抬眼，亦是轻轻回答了一句话：“心有所念，不愿过桥。”

阴公主看着苦海，目光变得深沉而复杂，她朱唇轻启，问道：“你喜欢听故事吗？”

女鬼略微一愣，答道：“人界古书上有记载，祸国妖妃姒妲同亡国之君范辛的故事，亦或说，此生能得范辛如此，姒妲不是输家。只是可惜，我不是姒妲，他也不会是范辛。”

听闻此语，阴公主蓦然便笑了：“可你怎么知道，姒妲便是赢家呢？你知不知道冥界为何会有阴公主，你可知晓我是谁？”

见那女鬼不语，阴公主的声音弱了下来，她道：“吾乃姒妲。你若有执念，不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可这一次，不讲阴公主本身的故事，只讲八尾与修罗主的故事。”

……

天道初分之时，诞生众多古神，古神创世传教，赋予人类新的文明，因此，神受万世敬仰，世代享受香火。而这群人类，也不乏佼佼者，其中，有一个最精明的人类之主——蚩尤。

蚩尤不是纯种人类血脉，相反，他的身体里有未觉醒的微弱古神血脉，因为他是当年找寻爱情的娲皇同一名凡人之子。

可是自从古神开始消散，那些所谓的新生神对蚩尤也开始动手——他们，那些自诩为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他们逼着蚩尤拿自己的生命献祭古神秘境。

可是众所周知，蚩尤不是一个完整体。

他半人半神的身躯承受不住血脉的强大力量，走火入魔大开杀戒屠神以后神息不稳，被终日关在黑暗阴冷没有一丝光亮的地狱十七层，他也因为自己的狠辣，被众多鬼神称之为——修罗王。

他是修罗王蚩尤，同样也是这天地间最为悲惨的囚徒。

彼时的姒妲还不是人人敬畏的狐仙，亦不是日后万人辱骂的妖妃，只是一个这天地间并无立足之地的杂毛狐狸罢了。

她并没有油光水亮的白色皮毛，也没有宛如莺啼的美妙声音，亦没有传说中的第九尾，她的资质委实平平，一时间，人妖神三界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那个时候的她也还不叫姒妲，她没有名字，那时候的她只有八条尾巴，她叫八尾。

八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来到冥界的，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傍晚，冥界很是难得的并没有下雨，天仍旧是灰蒙蒙的，一个戴着半副面具的玄衣男子站在黄泉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小狐狸，你要同我走吗？你我都是为这世间天理不容之人，你我共造一个家。”他的脸被面具掩着，八尾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是那男子眼里的落寞与期待却落在了她的眼里。

他大抵同我一样，也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吧。

八尾这样想着，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理解了男子的做法——两个孤单寂寞的人报团取暖互相救赎。

情绪是人才有的，姥姥之前活着的时候说，妖与神，都是不该有情绪的。

她犹豫了，呆呆的在那里没有动，她看着那玄衣男子的眼神一点点从期待变成落寞与自嘲，她的心里开始一片揪痛。

真奇怪，她可是妖啊，她竟也会心痛么？

“我答应你了。”她口吐人言，看着那人的神色渐渐染上欢喜。

那人终于笑出了声，看着站在那里冲他摇尾巴以示友好的八尾，突然觉得她的尾巴垂在身后像极了扫把。

他轻柔的抱起了八尾，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纠结之色，然后他轻轻的顺了顺怀中狐狸的毛，他说：“你可唤我无忧。”

他说：“小狐狸，以后你便有家了。”

八尾的声音闷闷不乐，她说：“我不叫小狐狸，我叫八尾。”

其实，强调不强调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是八尾啊，青丘狐族与涂山氏眼里的异类，她本不该有名字的。

果然，见那无忧皱了眉，他说：“这个名字过于草率，你叫姒妲可好？‘清欢烟姒月，渡妲无所归’。”

八尾没再讲话，只是窝在他的怀里心生欢喜。

无忧似乎格外兴奋，他说：“姒妲，你可知此乃何地？”

怀中的狐狸不安分的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一双好奇又纠结的狐狸眼看得无忧心生欢喜，他冲着她笑，语气温柔：“你不知道自己所在何地啊？姒妲，你相信世外桃源吗？以后我们——你与我，我们的家就在世外桃源之地。”

他的眼里充满兴奋与向往，整个人都为此而褶褶发光，那时候的姒妲就在想，他才不是什么下凡的谪仙人，他是只属于自己一人的救世主。

可是……再美好的救世主也有为难的时候，尤其是……大地之子蚩尤。

他才不是什么救世主，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修罗主。

蚩尤是从十七层地狱里逃出来的阿修罗主的情魄，他暂时无法离开冥界，只因有了姒妲。

可是，若只是因为姒妲，那也罢了，那天界派下来天神越来越勤，数年前，澜薇为保住蚩尤已经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费了全身修为，才堪堪将他囚在地府——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暂且留住他一命。

桃源村祥和宁静，民风朴实，可是姒妲不知道的是，这六界根本没有什么桃花源，那看似宁静美好的桃源村其实是地狱三层。

地狱有十八层，其中第三层叫孽镜地狱，可以根据来来往往所有魂魄的执念与心中所想来化形。

蚩尤最终还是被抓住了。

澜薇主动承担了看管不利的失职罪名，那长久以来美好的桃花源终于碎成数万片，经此蚩尤的被捕，姒妲很清楚的明白，地狱三层已经容不下她了。

自此，她没有了桃源，亦没有了清欢渡，那她一个还未化形的小狐狸，又该何去何从？

这六界之中，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心中仍存一丝侥幸，认为他们能再相遇，只是她没想到，再次相见之时，她不再是当初的八尾，他亦不是初见的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