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望 第九章，气若游丝

午后的山村，夹着一份慵懒和温馨，可李辛夷出了吴家的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大步流星，片刻边回到三树这里，见到家里几人正吃完午餐准备收拾碗筷。

三树带着笑意调侃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辛夷嗯的一声，便进屋翻找自己的药箱，眼神里带着几分焦急，额头微微渗出几滴汗珠，叶氏发现有些异样，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满头大汗的？”

说话间李辛夷已经找好了几样草药，悬心稍缓，回应道，“那边出事了，我得马上再过去瞧瞧，你这边下午继续泡药浴，等我回来再做安排。”

三树急忙问道，“啊，那边怎么了？需不要我过去帮忙啊？”

“不用了，你好好歇着吧，我能搞定的，就这样。”辛夷匆匆的回了几句就朝屋外奔去。

“哎，哎，这么急干嘛，都还没说什么事呢，真讨厌。”三树在屋里嘀咕着。

其母叶氏边收拾着碗筷边瞪了他几眼，“人家是大夫，就算那边有点小毛病，他能治，你去凑什么热闹。”

三树低了低头，看了眼身旁的洛远山，“哎，你估摸着会是什么事呢？”

洛远山从李辛夷出屋的那一刹那，内心有了一丝波动，但面上却是展现出一如既往的平静，转而回神道，“啊，这个有点难猜啊，不如我帮你去探探？”

“好啊，你认识路吗，就在村后靠西，门口有几棵大椿树的那家。”三树满心欢喜的回应着。

“那行，我这就过去瞅两眼，然后再回来和你说道。”

“嗯，多费心啦。”

出了三树的屋子，洛远山抬头眺望了一眼天空，虽无艳阳高照，鸟语花香，但是秋高气爽扬心扉，荒草瑟瑟伴风鸣。沉醉片刻后，往村后走来，不知怎的，脚底都带着热气。

李辛夷赶回吴家以后，暮瑶的水已经烧开，连忙把生姜和绿豆分别下锅熬成汤，再把带来的甘草泡水，一番摆弄之后，来到卧室，检查了下吴叔和柳婶的面色和身体，确认没有其他新的症状后，把熬好的汤药分别让其服下。而吴痕姐弟这边因为意识模糊，暮瑶在一旁发现喂不进去汤药，急得不知所措，辛夷见状后，复查了一边身体情形，淡定的拿出银针，针灸其水沟穴和百会穴，过了半晌，果然见其效，姐弟二人已有稍许反应，虽未完全清醒，但是汤药已能服下。

暮瑶看着李辛夷动作麻利，处事冷静，颇感钦佩。忠久上前问道，“怎么样了，他们没事了吗。”

辛夷轻摇了摇头回道，“现在还不能完全断定，喝了解毒汤药，理应能暂缓中毒带来的痛楚，至于要完全清楚，还得再观察身体有无明显的状况。”

“大大夫就是医术高超啊，刚才可把我们吓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中毒呢？我们吃的可是同一桌的饭菜啊。”暮瑶在一旁舒了口气，疑惑的问道。

李辛夷本无暇想这些，但转念一想，眼下又无其他事，便来到堂屋仔细检查着桌上的饭菜，并无异样，酒水也尝了尝，还是未果。于是跑进厨房，环顾四周，既没有发现别样的物品也没有闻到异样的气体，心中顿感不安，寻思着往年诊治中毒的案例中，无非是药粉类，多用于掺进就水酒饭菜之中；气体类，一般多为迷香之类的；还有就是接触本身带毒之物，例如毒虫毒草。可眼下情形通通都不是，这下倒是难为李辛夷了，他从医多年，还未有此疑难，想来是吴家人做了些什么特别的事，又或者下毒之人颇有手段，叫人不易察觉。

便轻轻回了句，“是何原因目前还不得而知”

暮瑶捂嘴一笑，“我这刚还夸你呢，看来啊，这人是不禁夸啊。”

李辛夷眼神透着一缕无奈，呵欠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救好，等他们都痊愈了，再慢慢查这些不迟。”

吴忠久也是担忧了大半天，缓了缓神道，“就是，人没事最重要，活这么大岁数了，头回碰到全家中毒的，真是吓得我六魂无主了都。”

暮瑶连忙移到爷爷身旁，抚了抚其后背，安慰道，“爷爷受惊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这里我帮着李大夫照应着，没事的。”

忠久从椅子上深吸了几口气，缓缓起身，两腿都还在微微哆嗦着，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希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声音李有着一丝惊魂未定和颤抖，一旁的辛夷回身望了望，说道，“别着急，我来给你们也检查一下吧，以防万一。”

“哦，好的。”暮瑶愣愣的应了一声。

如之前所料，李辛夷发现忠久和暮瑶的身体并没有异样，而自己也一如往常，只是喝了些酒，脸部发红发热，脑袋里有一丝晕乎，不过救人的意志还是要更顽强，随后吩咐暮瑶先送老爷子先回去休息。

暮瑶扶着忠久出来吴家的门，门外洛远山悠闲的杵在那里，探了探头，像个过路的游客，暮瑶瞥了一眼略有不快，并未言语直接擦肩而走。

洛远山心里暗自思忖，“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了？我该不该进去呢。”转念一想，理了理衣袖，大步跨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堂屋内的餐桌上的一片狼藉，还未清理，地上有散落的碗筷和酒杯，再往里走，李辛夷的身影在灶前好像摆弄着什么，里屋零星听到几声呻吟，想来人还活着？沉目微思片刻，然后上前问道，“李大夫，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搭把手？”

李辛夷回望了一眼，“哦，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

洛远山佯装如无其事道，“是三树兄弟，不放心，非要让我过来看看情况。不知道这里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啥，就是吴大叔一家好像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了，我这不开点草药给他们喝喝，想必睡一觉，明儿就没事了。”李辛夷不想把事态说的太严重，免得多生枝节，人心惶惶，这是他常年在外行医的经验。

洛远山眼神划过一丝失落，转瞬应了一声，“哦，那就好，相信李大夫医术高超，定能药到病除，既然没啥大事，那我就回去告诉三树兄弟，免得他担心。”

“哎。”辛夷淡淡的应了一声，复又整理手中的甘草。

出门前洛远山瞥了一眼厨房，便转身离去，脑子里似乎想些什么，但外人哪里能看得出来。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秋日里的黄昏已蒙上一层淡淡的凉意，暮瑶清理了饭桌和碗筷，打扫前后屋子，看到仲才和如珍身体好转许多，已经能下床走动。“才叔，婶子，你们怎么起来了？李大夫不是说让你们好好歇息吗。”

如珍拖着口干舌燥的嘴说道，“没事，好多了，对了，李大夫人呢？”

“他在吴痕的房里，吴痕她……”暮瑶话说了一半忍了忍，不知怎么说出口。

“她怎么了？我去瞧瞧，咳咳。”仲才惊慌问道，他的身子显然没有如珍恢复的好。

“你慢点，我扶着你。”如珍连忙搀扶着仲才，往西边的卧室去了。

几人来的吴痕的卧室，只见屋内的吴痕和吴攸躺在相邻的床铺上，都还未清醒，仲才着急问道，“李大夫，她们怎么样了，到现在还没醒吗？”

李辛夷重重的叹了口气，“是。我已给他们按压过穴位，也试着针灸，解毒汤药也已服下，虽说眼下也有知觉，但是到现在就是没醒，这点让我也想不太通。”

如珍接了一句，“那是什么意思？李大夫也没办法了吗？”

辛夷起身望了望二老的面色，复又分别给她们把脉，过了良久，

李辛夷眉头紧锁，双目微张，叹道，“真是奇了，按理说要是从食物里中毒的话，大家应该症状差不多才对，可如今的症状是她们两个最重，吴叔其次，婶子反而是最轻的。看来最有可能的服用量的问题，婶子，最近几日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而且是按照我刚才说的排序吃的或用的。”

如珍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排序？应该没有吧，我们平日吃的用的都是一样的啊，包括那日去柳府，大家也都是吃的同样的食物，没什么异常啊。”

“是吗，那就奇了，眼下要是能找出问题源头，我就更容易对症下药，她们也会更快醒来了。”辛夷一贯冷静的眼神里似乎露出了些许焦急，这已经不像平日里那个冷言寡语的孤傲游医。

吴仲才也是止不住的叹息，嘴角又咳了几声，抬头望了望如珍，“这可怎么是好？这究竟是谁要害我们，要对付就对付我一人便好，何必要祸及孩子们呢。”说着说着眉宇间愁容紧蹙，咳嗽声更加重了。

“快别劳神了，你自己也还没好清呢，我们要相信人家李大夫，一定会没事的，啊。我去给你倒杯茶吧，瞧你这嗓子。”如珍拍了拍仲才的后背，不断的安慰道。

“要浓一点的，我这嘴巴里没什么味道，还痒的狠，难受。”仲才接了一句。

“哎，知道了。”说着，如珍便往厨房去了。

李辛夷被这不经意的话微微一点，忙问道，“吴叔喜爱喝浓茶吗？”

“额，是呀，那要追溯到从前了，年轻时在官场待过几年，喝惯了，回来这些年喝点少了些，只是偶喝着。”仲才费力的回应着，语气中仍然带着一丝儒雅。

李辛夷接道，“是吗，只是浓茶多喝对身体无益，我建议您还是喝花茶，譬如菊花，金银花之类，既能去火消热，又能清肺止咳。”

“好啊。”仲才应了一声。

转而李辛夷似有所思，起身去了厨房，看到如珍正在泡茶，忙上前问道，“婶子，这茶能给我看一下吗？”

如珍怔了一下，反问道，“哦，你看吧。怎么了，茶有问题吗？”

李辛夷蘸了几滴茶水，发现没啥大问题，又问道，“婶子，今早有无泡茶？是用的什么水？”

如珍指了指一旁的水桶，回道，“就用的这桶里的水啊，上午被阿痕姐弟俩洗洗头，洗洗脸，没剩多少了，我烧了点水泡茶了。”

李辛夷看着这空荡荡的水桶，凑近嗅了嗅，立马神色大惊！又再用食指蘸了几滴残余水珠，这份熟悉的味道，让辛夷身后渗出一阵冷汗，久久不曾言语。

“怎么样？李大夫，到底怎么回事？”如珍在一边着急的问道。

李辛夷并未答话，只是急促的起身飞步，奔回卧室，复查了查床上的姐弟二人，呆呆的怔在那里，良久嘴中冒了一句，“是洋金花！”

“洋金花？那是什么？”吴暮瑶抢先问道。

仲才也是一惊，无力的说着，“李大夫的意思是我们的这些症状，都是跟这个洋金花有关？”

李辛夷点了点头，口中嘤嘤的道，“洋金花，又名曼陀罗，全株皆有毒性，无论是花，叶子，果实，甚至是种子均能使人中毒，但是此花也可当做医药救人，古时医者常用于麻醉，且还能治疗风湿痹痛等。”

“那现在究竟？又是毒又是药的，还能不能治啊？”暮瑶在一旁焦急的直跺脚。如珍上前扶了扶暮瑶，“别急，我们听李大夫的。”

李辛夷稍稍抬眉，摇了摇头，缓声道，“我终于明白为何大家中毒程度不一了，洋金花毒液滴落在水桶里，她们两个应该是外敷，因为无论是洗头，洗脸还是洗手，表皮肌肤接触后，毒性慢慢渗透体内，所以中毒最深，而吴叔则是喝了毒水泡的茶，至于柳婶，只是因为烧水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一些，也同样出现轻微中毒。叔和婶子继续服用解毒草药不日即可痊愈，只是她们……”

吴仲才慌张的问道，“她们会怎样？不是也服了汤药了吗？”

暮瑶想起那桶水好像是她昨日拎的那桶，而水桶是从三子哥那接过手的，自己没有下毒，三子哥更不可能，到底是谁干的？不过眼下这些不重要了，人要活过来才最要紧。于是一把拉住辛夷，朗声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你可是神医啊！”

“呵，神医！我要真的是神医就好了，他们俩个中毒最深，救治也有所耽搁，虽说服了甘草，绿豆等汤药，但是毒性已入心脉，恐难痊愈。”辛夷越说越沮丧，声音也渐渐低了起来。

如珍听完立马趴在吴痕和吴攸的身上哽咽了起来，“到底是谁跟我们作对啊，这么大仇怨，竟要害的我儿和我女这么年纪轻轻，难道就要……呜呜。”慢慢的，哽咽变成了大哭，哭的令人动容，别样的凄凉。仲才也在一旁久久不言，低头暗自神伤。

看着如此情景，本以为见惯了生离死别场景的李辛夷，心中微微动容，目光再次落到吴痕那红色渐退成苍白的脸庞上，微弱的呼吸声，仿佛一朵暴风雪里颤颤巍巍的小花，随时有被风雪淹没的悲凉。而一旁的吴攸，稚嫩的面容里还有着痛苦的微笑，他们还有着大好的年华和丰富的人生，不该有此祸端，无辜殒命。

忽然，辛夷猛的一个抬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布囊，解开死结后。里面拿出两颗黑乎乎的药丸，准备冲水给卧床两人服下。

“这个是……”如珍止了止哭泣，幽幽的问道。

“是我的秘方！或许能有一救。”辛夷沉沉的说着，面容稍稍开展。

果然秘方有奇效，两人服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吴痕面色恢复了些红润，嘴唇微颤，似有呢喃之语，但是声音太小，难以辨清。

在场的几人此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李辛夷说道，“汤药还是不能断，直到毒全部排出才能算好。叔，婶子，你们还是快回房歇着吧，这里应该无大碍了。”

“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太感谢你了，你真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呢。”如珍拉着辛夷的手不放松，一个劲的点头。

“婶子别这么说，这乃我医者本分。”辛夷客气的回应着，然后转了转语气，略带俏皮的说道，“婶子，我今儿是来干什么呀，将来说不定还是一家人呢，我能不用心吗，啊？”

如珍苦中带笑的回着，“对对对，一家人。”

仲才也从座椅上缓身起来，拍了拍辛夷的肩膀，只轻声说了一句，“好样的！”然后和如珍相互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卧室。

此时的吴暮瑶也是惊魂未定，仿佛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出了房门以后，跟在李辛夷后面，像个小兵跟着将军前行。到厨房后，辛夷回身，“你没事吧，看你的样子，你挺关心她们的嘛。”

暮瑶回神，望了望辛夷，“啊，那是自然，毕竟也算是一块长大。”

“你们不应该是堂姐妹吗？”

“理论上是，但我骨子里却没能留着吴家的血脉？我是爷爷收养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她的独一的倚靠。说起吴痕，她应该还算得上我的情敌呢。”

辛夷略思了思，“哦，我明白了，是三树对吧。那你刚才那么紧张？”

“其实，我只是觉得有点愧疚……”暮瑶说着说着，眼神不自觉的低了下来。

“愧疚？何出此言呢。”李辛夷一边理着甘草，一边看着灶上的水是否烧开。

暮瑶坐在灶下，拨动了几下锅堂里的柴火，看着火苗甚旺，却不断的抖动，似乎像极了自己不安的内心，似焦虑，似彷徨。“你还记得昨日，我送您去三子哥家的时候，我帮三子哥拎过来一桶水吗，那桶水正是你说的有毒的那桶，虽然我和三子哥不可能下毒，但我们毕竟还是把毒水带了过来。又或者井水被人下了毒？？”

“应该不会，如果井水里有毒，全村人都会中毒！而且我们今日吃的饭菜里用的水是干净的。至于是不是你们把毒水带进来，还是恶人有心偷摸进来下毒，尚未可知。所以你也不必自责。还是那句话，等她们一家痊愈了再说。”李辛夷安慰道。

暮瑶嗯了一声，转又问道，“话说回来，您给他们吃的究竟是什么秘方啊！？”

“秘方就是秘方！又怎可轻易说，况且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辛夷说着不禁一阵感叹。

“不说就算了，我原本还打算告诉你几样吴痕的习惯，爱好呢。”暮瑶故意佯装成有话交换的样子。

辛夷顿了顿，回道，“说说也无妨嘛。”

两人突然呵呵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