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望 第七章，妙手初临

朝阳暖惠如春，山鸟清脆蒙晨，四散的村民各自回家，村口的老人们端起了小板凳，聚在一块晒太阳，脸颊上有着岁月的斑驳，身体也不大灵光了，有的捶着背，有的捏着腿，都在感慨时光的流逝与悲凉。儿童们追逐嬉闹，稚嫩的脸庞挂着纯真，捡一片黄叶，薅一把野草，已是倍感自在，全然不知成人的忧愁。

吴痕落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无精打采的看着脚旁的野花杂草，面露阵阵叹息之状。

正好被出来晾衣服的吴暮瑶瞧见，便张口道，“别人是在为秋收和银役的事犯愁，你这又是为的什么？”

吴痕回了回身，无奈的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不是那点事呗。”

暮瑶停了停手中的衣服，白了吴痕一眼，“嗨，我就不明白了，你那点事，在别人家也就是一个媒婆的事，怎么到你这就这么难呢。再这么拖下去，恐怕真要嫁不出去咯。”

“现在不用拖了，人很快就要上门了，我正犯愁呢。”吴痕淡淡的说着。

暮瑶转头凝视了一眼，“是吗，好事啊，你愁什么呀，对方什么人啊。”

吴痕不欲作答，只轻轻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不太了解。”然后转头缓缓离去。

“哼，谁信啊，你会让不知道的人上门？骗鬼呢吧。只要不是三子哥，爱谁谁。话说三子哥知不知道这事啊？”剩下暮瑶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村口那边，李辛夷一早便往小河湾而来，看着这青山绿水，虽然美丽，但是常年在外行医的他，早已见惯了江山如画，异彩纷呈，并不会有多么的欣喜与惊讶，只是相较于北方的悲壮与苍茫，还是南方的宁静与祥和更加的符合医者的追求。

“敢问几位老伯，李三树家是在哪个方向啊？”李辛夷抛开了往日的冷漠，彬彬有礼的问着村口的几位大爷。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路，大爷们先是微微一怔，转而在太阳下眯着的双眼轻轻动了动，领头的灰衣纤瘦的大爷回了句，“这村子鲜有外人来啊，这么些年，头一回遇到问路的？你是什么人啊。”

李辛夷沉眉微思片刻，遂躬了躬身回道，“在下是一名大夫，来此是为三树兄弟瞧瞧腿伤的，这虽说到了村子，可具体怎么走，还真是难为我了。”

“大夫？现如今大夫都上门诊治了吗，看样子世道是越来越好了呀。”那大爷继续调侃着说道，也是闲着无事打打趣儿。

李辛夷听完一阵低笑，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正有点尴尬之际，只听到斜旁有人女孩声音，“你是要找三子哥啊？我带你过去吧。”

“姑娘是？”辛夷反问道。

“你管我是谁干嘛，你不是问路吗，我给你带啊，有什么问题吗。”暮瑶就这么直直的说了一句。

方才的瘦弱大爷对着暮瑶插了一句道，“女娃就不怕他是坏人啊，敢随便给人带路，当心吃亏哦。”

暮瑶则是冷笑的回应道，“我说仲发爷爷，您这是越活胆越小啊，这青天白日的，莫不成坏人还敢大摇大摆的进村不成。再说了，你仔细的闻闻，这浑身透着草药味，不是大夫，难道还是伙夫？你呀，就晒好你的太阳吧。”

那瘦弱的吴仲发听完咧嘴一笑，转而叹了叹道，“哎呦，如今也就是这太阳跟咱最亲，免费不用花信钱，还能对身体好，最重要啊，方便打盹，哈哈哈。”

转而暮瑶不再理会这帮老爷子，带着李辛夷向村内走去。一路看着村民们忙忙碌碌，有的是结伴洗衣裳，有的是独自晒腌菜，李辛夷不禁感叹道，“没想到，一大早大家就这么忙活啊。”

暮瑶回身说，“听你这意思，大家应该睡睡懒觉，晒晒太阳，才正常咯。”

“不是，不是。我只是感慨大伙儿很勤快。刚才听姑娘说话很直爽啊，你和三树是什么关系啊？”李辛夷略带尴尬的转移了话题。

暮瑶白了他一眼回答道，“没想到，大夫也这么八卦啊，我还以为大夫们都只关心病情呢。话说，你是怎么认识我三子哥的啊？”

“啊，萍水相逢，昨儿才认识。”

“嗯？昨儿才认识，你就大老远跑来帮他看病？”

“对啊，你不是说大夫只关心病情的嘛。”

“好吧，咱们快走吧。”

片刻，二人来到三树的家门口，只见叶氏在门前收拾着簸箕里的什么。暮瑶远远便喊到，“倩姨好，在忙着呢？”

叶氏缓缓回身，脸上露出一阵灿烂的笑容，“哦，是阿瑶啊，有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啊，来找三子哥呗。”

“他刚出去了，跟他那朋友去挑水了，你等会哈，他一会就回。”叶氏一改平日里的冷漠嘴脸，显露出难得的和蔼可亲。

暮瑶立马回道，“哦，我不着急，主要是我身后这位找他，说是他朋友。”

叶氏咧开的嘴角赶忙合上，愤愤低头道，“朋友？又来个朋友，不会也在这留宿吧。”

李辛夷半带疑惑，上前说道，“哦，我是来看看三树兄弟的腿的，我是大夫。”

只见叶氏听见大夫二字，先是惊喜，转而愁眉，惊喜的是她内心总希望着儿子的腿能好利索，这样她也能心安一些。发愁的是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恐怕很难痊愈了，就算能好，估摸着汤药费肯定不少，担心没钱治。于是缓声道，“哦，既然是大夫先生，那就里屋坐下，喝杯茶吧。”

“不用客气了伯母。”李辛夷答道。

话音刚落，三树和洛远山缓缓从村南头走来，只见三树肩膀挑着一担水，手里还提着大半桶水，费力的走来，额头渗出一丝汗珠，不过眼嘴角却泛着微笑。

“不是吧，三子哥，这么拼啊，又挑又拎的，可以慢慢来嘛，你腿不好，当心摔着哦。还有你这什么朋友啊，也不帮着搭把手，真是的。”暮瑶看到三树的样子，连忙上前关心的说道。

三树回了回道，“没事的，能顶得住，哈哈，别怪远山兄弟了，他是读书人嘛，这些力气活当然不适合他咯。”

暮瑶则不屑的冷冷白了远山一眼，嘴里低声嘀咕着，“哼，百无一用是书生。”转而对三树说道，“不过还好，三子哥，你看谁来了？”

三树朝暮瑶身后望去，又惊又喜，连忙放下扁担上前，“是李大夫啊，真是没想到，你真的过来啦，我以为你对我说笑呢，没抱什么希望，现在你来真的太好啦，快快，屋里坐。”

李辛夷礼貌的回了一笑，“你也真是很拼啊，不过既然你信任我这个大夫。那接下来可要听话才好，首先就是不能做重活，不然腿想要好，就没指望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江湖郎中医术不行啊。”

“怎么会，我一定听话。”李三树打着哈哈，看着一旁冷眼相望的母亲，转而笑着说道，“不过呢，这半桶水是给吴叔家打的，我送完就一定老老实实听话哈。”

叶氏一听完气就不打一处来，瞥了一眼暮瑶，暮瑶连忙脱口道，“不是吧，这么殷勤去给人家送水，小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哦。”三树低了低头并未答话。

“行了，行了，区区半桶水，我替你送吧。谁叫你现在是病人呢。”暮瑶看着三树略带尴尬的样，叹了口气，直接上前说道。

“你送？不太好吧。”三树抬头回了一声。

“不然呢，就这样吧，走了。”暮瑶直接拎了水桶便往吴痕家去了。

叶氏看着暮瑶离去的身影，手指着儿子的头厉声道，“你瞧瞧你啊，上辈子积了什么福，人家暮瑶比那个什么痕的不知道好多少倍，也不知道你什么眼神，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三树不予理睬母亲的唠叨，把挑的一担水放下后，拉着李辛夷进了屋子，洛远山跟在后面眼睛微微瞥向暮瑶的背影。

进屋后，李辛夷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的吴叔家，是不是就是吴痕家啊？”

“对啊，怎么了。”

李辛夷看到了刚才的情形，心里头也明白了什么，于是便遮掩的回道，“啊，没什么，问问而已，看来你对吴痕姑娘倒是颇为上心啊。”

“上心有个啥用，可惜人家看不上。白瞎！”三树自嘲的不由得一阵苦笑。

“人家这叫做襄王有意，神女无梦啊。”一旁的洛远山不禁插了一嘴。

“哦，是吗，那也不用担心，等你腿治好了，说不定就有转机呢，是吧。这位兄台是？”李辛夷则安慰道。

“他姓洛，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军师，哈哈。”三树眼神一亮，转而欣喜道，“是啊，不过我这腿真的能好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治啊。”

李辛夷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行囊，“随时可以啊，我这东西都带差不多了，这方法呢简单来说，就是先把腿泡在药桶里，然后附上麻药，再用刀子把腿部息肉去除，再敷上药草慢慢愈合，期间不可以走动和干活，后期再施以针灸恢复治疗，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听我的吩咐，配合治疗，能做到吗。”

“没问题啊，只要腿能好，大夫你让我咋样我就咋样，全力配合哈。”三树兴奋的回应着。

转眼来到下午，暖阳渐渐带着凉意，吴仲才从村中刚回，原来是到各个赞同引进新种的农户去告知种源信息和引植方法，说道也路过几个犹豫的大户家，继续呼吁着大家积极参与，共同努力，让大家生活得到改善，可嘴皮都磨破了，有些人还是不太支持，很多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得过且过，真是让仲才颇感无奈。

吴妻连忙倒了杯热茶递了过来，抚慰道，“众口难调，众心难齐，你指望着都跟你一个想法，恐怕是难如登天哦。”

仲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也没指望全部，只是那么多人犹豫我也是没想到，现如今这世道不太平，每年赋役那么重，如若不想着改变，怎能改善生活，这到头来还是苦着自己个，甚至是下一代，唉。”

“这些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的黎民百姓，在这乱世，能安稳度日，已经相当不易了，谁又能想到创新变革呢，万一一个不小心，失败了，那可是一无所有，甚至不得翻身啊，可能都不想冒那个险吧。”吴妻顿了顿，接话道。

“不得了啦，惊天奇闻啊！”门外的声音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一听就知道是吴攸。

“喊什么，喊什么，就知道瞎嚷嚷，布置你的功课完成了没有。”吴仲才见儿子在那转悠着，立马呵斥道。

正在卧室午睡完的吴痕听到声音也出来了，看着吴攸喘气挨批的模样，不禁乐了，问道，“到底什么奇闻啊，说来听听。”

吴攸瞥了瞥吴痕，面露坏笑言道，“这事跟你有关，我刚才在村里转悠，路过三子哥家的时候，他家来了位贵客。”

“不就昨儿跟我们一道回的那书生嘛，有什么奇的啊。”吴痕不在意的说着。

吴攸挑了挑眉，继续说，“嗨，真要是这样，哪能叫奇啊，是今儿新来的，那人大家伙都认识，尤其是你，姐。”边说边望向吴痕，仿佛颇有深意似的。

一旁的吴妻思了思，“都认识，会是谁啊，是隔壁村的？还是镇上的啊。”

“娘，目光得放远点，我既然都说奇了，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隔壁村的呢，再想想。”吴攸继续卖着关子。

仲才则是没好气的说道，“要是晚上功课没完成，我把你屁股打开花，那才叫奇闻！”

“别介啊，您老也猜猜，这事跟我姐关系大的很呢。”吴攸畏畏的说着。

仲才微微一忖，“哦？难不成是那姓李的公子？”

吴攸喜笑颜开的朗声道，“答对了！还是爹爹的道行最深，不像他们俩，还没练到家啊。”

“是他？他怎么来了！”吴痕惊讶的问道。

“据我所知呢，他是来给三子哥治腿的，不过醉翁之意在不在酒呢，这就没人知道了。嘿嘿，这下我说的算是奇闻了吧。”吴攸得意洋洋起来。

“算，自然算，晚上娘给你做好吃的哈。”

“再好吃哪有酒席好吃啊，嗯？”

仲才瞪了一眼吴攸，“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还不去温习功课去！”

“哼，卸磨杀驴。”吴攸撇了撇嘴，一脸的不高兴。

堂屋里几人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仲才半晌才缓缓张口，“这人既然来了，咱们也不能拒人千里之外，明儿请人吃顿饭吧。”

吴妻连忙附和，“要的，要的，我早上还打算去镇上请他来呢，没成想他自个儿倒来了，省的我跑这一趟了。”

两人说完便看到吴痕立在一旁若有所思，仲才碰了碰女儿的手腕，叹道，“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不是爹娘逼你，这人既然来了，我们也该尽点心意，你也总该再给自己一点机会，往前再迈一步。”

“女儿明白，不会有怨言。”

“那就好。”仲才疲倦的眼神里放着温暖和慈祥。

“可是三子哥那边……”吴痕似乎想说出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还担心起他来了，既然选择放弃，就不要犹豫，否则对三子就是一种伤害。”仲才教育着女儿的感情观，切不可三心二意。

吴痕点了点头，平静的说着，“也是，是我多心了。上午暮瑶帮三子哥拎了桶水进来，言语之间，她好像颇为上心，可能是心仪已久。”

吴妻抢言道，“那不是更好，各有所属，皆大欢喜，只是三子这孩子性情有点倔，终究是我们家对不住他一番情谊啊。”仲才拉了拉妻子的手，转了语气，笑言道。“不会，你忘啦，三子就算做不成女婿，他也是永远是咱干儿子。”

“呵…是啊”吴妻淡淡的的眼神泛着关爱和柔情。

三树家这边，李辛夷已经调制好的药水倒进桶盆中，让三树把伤腿整个儿放进去泡。叶氏也在一旁帮着整理草药，烧着热水，脸颊充满喜悦。

吴妻这时小步来至三树家门外，刚过篱笆院子就撞到正在呆望田地的洛远山，便开口道，“是洛公子啊，在这发什么呆呢，这庄稼地有什么看头啊。”

洛远山先是一惊，转而收敛了神色，微微三分夹着笑意回道，“哈，不过是感慨农民的辛苦罢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这漫野的庄稼看着一片金黄，其实也不过是满眼的心酸。”

吴妻愣了愣，“这收获咋成了心酸了，你们这些书生公子就是太多感慨。三子在家吗。”

“在，他在治疗呢。”远山淡淡的回了一句。

“行，那我进去了，你慢慢看啊，不过别那么多想法，多看看稻穗和风景，心情也能愉快些哈。”吴妻笑意浓浓，说完便走进了院子。

洛远山抬了抬头，看着碧空清朗，秋鸟划过，心中念道，“心情愉快，我真的能愉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