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清欢 第2章 救他

雾色蒙然，席卷着整座山空，如厚云般的夜色在半空倾泻，继而被缓慢的吞噬，不消多时，眼前的山石便愈显清明。

如约托着他行了没多久，从远处看到了一老一少的采药人，她思忖了会，将人放在山脚下。

乍冷时节，山间的花犹为鲜少，葱绿的矮草却生得茂盛，拂动间轻轻挠人脚踝。

为首那人许是药童，拨弄着垂在头顶的一节枝丫，踩过松软的泥土，原本平静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回头冲着老人便喊，“先生，这里躺着一个人！”

似乎是医家出身，听上去还有隐隐的兴奋。

话音落下，药童好奇的围看着地上的人，身后的老者也倾身走了过来。

他垂首淡淡的望了一眼，眼神是种怜悯后的麻木，不再看了，却是对旁边道，“走吧。”

药童踌躇了一小会儿，不禁追了上去，“先生，我们不救吗？”

“怎么救，一人的口粮，还能分三个人吃不成……”

药童闻言垂丧了头，想来见的再多，还是看不破战争流年活活饿死人的景象。

两人沉默着继续走远，直到化成了山中薄雾的一部分，再无处可寻，如约显身站着，低头看向地上越发惨白的小人。

月影不解人世，消隐于深山密林。

山脚这处离镇不远，村道上的行人很快多了起来，如约环顾四周，想了想便带起小儿的衣衫，一手将其提在了背上，背着毫无知觉的小儿继续前行。

低头间，感到背后的重量轻轻一压时，如约讶然的抬起了眼。

若不是方才摸到了隔着单薄的一处软肉，她差点以为自己背着的只是破旧的衣衫，而非是一个人。

如约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只怕是乱葬山上作朽的白骨都要比他重一些吧，偏偏还能从亡魂过径处幸存下来，活人过成他这般，也算是新奇事一桩了。

待如约停在镇上医馆门前时，日色已接近晌午。

前来看诊的人少去了大半，屋内郎中正坐，一旁的学徒在安静的捣药，回身之际，看到如约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转过来对她道，“师傅在忙，先放在外间吧。”

外间设有一席，见如约依言将人放至上面，学徒便走了出去，席舍内有香，是淡淡的药味。

等了半晌，街道自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热闹，含混着童声与说笑声，她的五感本就强于凡人，这时一股悠长的甜香冲破药力而来，诱妖的很，如约站起了身。

她向着食香走到门外，原来是摊前的老者做了好一手的龙须酥，刚才收下了过路香客多给的银两，也不吝啬，扬声让环绕四周的孩童不要着急，人人都有，摊前还有大人笑着摆手。

如约杏眼弯弯的看着，乱葬山上还没有生人这般热闹，仿佛每个人都带有着不服输的劲儿。

里间，郎中放下手里的活计，擦拭了番双手，才低头走了进来，身后学徒乖巧地跟着。

郎中方一抬头，看到的便是全身漏洞的残衣，裤腿一高一矮，他眉头一皱，待看清楚躺在上面的人时，那原本还显和煦的面色陡然一变，“抬走,抬走！怎么把这个人留在了这里？”

“是个大姐姐背来的·····”学徒犹豫的道。

郎中不想再听，“不论，方才谁带来的，谁再带回去！”

走到门口时，还被门边之物绊了一下，身形好不容易稳住后，那郎中语气越发怒不可遏，“这都什么事！还让不让我做生意了······”

当一手拿着龙须酥的如约回来时，眼前看到的正是这样气急败坏的情状。

郎中恼极，不想被她挡住了去路，身子又是一歪。

如约上前单手虚扶，“大夫，你救人心切。”

她抬眼直视，眼眸清澈见底，却沉荡着惑人的流光。

“尽力就好，毕竟好事不能只做了一半，你说对吧？”收回手，她莞尔的道。

身后的学徒还有些不知所措，但没过一会儿，便看到师傅又折身回来，还特意交代他去取热帕和针灸，紧接着人便匆忙地上前望闻查探。

那神情、倒像是前日里为后院吃坏了肚的花狸猫一样着急。

如约吃着得来的龙须酥，心情很是美好，见他一脸茫然，笑嘻嘻的道，“你师傅想开了。”

学徒看了看那头行色着急的师傅，又看了看眼前吃着正欢的少女，神色半解，随即想到了自己的任务，忙转身出门去了。

屋内，如约细细盯着那郎中。

移情术她本用的不多，何况还是第一次施加在人的身上，好在这人没表现出三魂离体的异样，如约便放下心来。

半晌，席间罐以林林总总的施针结束，在郎中尽心尽力的救治下，小儿的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般的红润起来，看上去只如睡熟了一般。

见多了小儿之前苍白的神色，现下这张粉团的小脸倒叫人眼前一亮，如约也只曾在古画上见过一位骨相奇美的男子，当时她直道约莫在画里才有这般上品之色，乱葬山的那群妖魔皆戏称她为“小祖宗”，其实也不免有揶揄她榆木之意，修的是不近男色的道。

然而木头也有向美之心，如约对于珍贵的东西，从来都不以物示人，那幅画至今还藏在她的棺木底中。

方才听闻今日是镇上的琼花佳节，料想着已无大碍，如约打算出门熟悉一番。

小镇虽地处偏远，但与商道接壤，加之百姓手有余粮，每年一度的琼花节便极尽绮丽，日色一倾斜，等候已久的舞狮倾巢而出，鼓吹喧天，城楼上映下万树灯火。

直到日出人们尽兴而归，如约又继续在镇中游荡了半圈，期间去了医馆被告知昨日救治的人已下地离开，左右无事，如约便也没放在心上。

听到风声的时候，船头老武惊诧的回过头，“你说什么？那帮小崽子还有心情打赌？”

今早底下有人来报，负责运货的不少船工这会儿没出活，甚至还有人压了钱银，在后头做起赌徒的营生来。

老武是西边渡口运送绸料锻被的总工头，货物直抵远在百里之外的京都，耽搁不得，待这事传到他的耳朵里时，天色已然大亮。

“带我过去，”他看了眼天，脸色见愁的摆摆手，“我倒要看看都有谁这么闲,不想干的都给老子撵回去。”

一炷香前。

李山放下手里的货，停了停，眯眼望着大老远正缓慢行来的人。

来人身肩瘦弱，至多不过八岁，确认一番后，李山咬牙对旁边道，“那小子怎么又来了？”

二虎望过去，不由睁大了眼，还真是来抢食的小怪物。

这人岁数小，吃的也少，但耐不住有使不完的力气，被监工一个月前临时找了来。

他们这处多是吃不上好饭的少年，跟着李山一同来船尾搬运讨活，忙上一天还能得到一个白面馒头，外加两个铜板，想来也是滋润，邻里皆看得起。

谁知那半点大的人一来，活做的最快，吃食也不多拿，还未歇工时人便拿着吊钱离开，他们的人中早便不痛快了，先前被李山带人藏巷子里教训了一顿，满以为他肯定吓得不敢再来，不想今日又好整以暇的出现了。

“给他尝点厉害的。”李山狞笑道。

二虎闻声，待其走近后对不远处交接货物的大乡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将本该抬送的麻袋扣了下来，站于下方的人安静等了一会，才目露疑惑的看向他，大乡别过了头。

“小怪物，我们今天打个赌怎么样？”李山蹲在高处发声道。

被叫“小怪物”的人看也没看他，沉默的走向另一处交接地，上方的人显是没得到李山的准话，同样按着麻袋的货，一动未动。

李山满意的笑了，“别走啊，大家伙都想瞧瞧你的力气。”

他指着道，“这样吧，也别藏藏掖掖的了，你挑上三袋能背上船，我这一块都服你。”

层层厚的绸料占地不多，但经过压制后的分量不轻，正常三袋之重，需两个成年人合力一抬，看上去才不费力。

见他低着头不吭声，李山继续道，“抬的动，咱们今天的结额都归你，怎么样？”

话音一落，有人先不满的望过来，目光在背对着略显单薄的人身上绕了绕，终是默着低下了头。

良久，在场没有人发出异议。

冷秋的天里，仅套着灰布衫的人终于抬头，向他看了过来，“你当真？”

站于孤立处的人，此刻在向他确认。

李山也来了兴趣，明明处于弱势的人是他，却还是敢反复向自己试探。

“告诉下去，做着赌呢，今天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准背着人偷拿铜板，”李山朝下看着他，“这下信了吧？”

他在船尾留做了好几年，加之送了监工不少的礼，平日里发话无人敢呛声，只除了这新来的灰衫小儿。

有人带有同情的目光打量了下小儿，隔着那瘦弱嶙峋的身板，却看不到他微微垂下眼的讥讽，不多时，便见他抬步走回了大乡这处，身子同先前一样微微弯下，脊背朝上，似是无声的催促。

大乡见状一愣，随后面色有点难看的起身，向堆积如山的那堆货物走去，脚步顿了一下，转身抱来了一批刚进的货物，分列在手边，他准备一袋接一袋的放下。

放至第二袋的时候，大乡看到身下的人踉跄了下，继而又稳稳的站直，无声的等着。

大乡按在丝软上的手蓦地停住，他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复杂，说到底，这还是个小孩······也没有伤害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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