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杀神一刀斩到三味书屋 楔子 蒙脸纸

初冬，正堂，日将西斜，阳光也还算是暖和，穿过门窗可以照进大半间屋子。

“快快快，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寿衣、枕头、照尸油呢？一个个的都愣在这里干嘛呢？还没到哭的时候，人还有一口气呢！”

林善易看着旁边这些手忙脚乱的儿女子嗣，心想着：我何止还有一口气呢，我这气顺着呢，你们竟然就开始给我准备寿衣了，哎哟嗬，我是不是现在要是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棺材板板里了？哎呀呀，这些后代们不太孝顺啊。

边想着边一脚踢开放在床尾的寿衣，仰仰头张开嘴就想要开骂。

二儿子看见林善易张开嘴，立马凑过来说：“爸呀，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嘱咐我们的，你要是没劲说，纸笔我都拿过来了，写，爸，咱可以写。”

林善易一巴掌把纸笔打出去老远，指着老二的鼻子，嘴动了好几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林善易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哑了，把手缩进去，往上提了提被子，嘴也消停了，眼就这么瞪着，瞪着白色的天花板。

不喜庆，天花板都是白的，我下辈子一定要把我家的天花板涂成红的，嗯……红色有点太鲜艳了，粉红吧。

林善易就这么瞪着天花板，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在跟着用力，想要把这天花板望穿，一直望到鬼门关。阳光慢慢变得清冷了起来，林善易还是丝毫没有要合眼的迹象，将巧九十岁了，脸上却还是很白皙，一点老年斑都没有，仔细看看，也不难发现年轻的时候长的肯定是很清秀很顺眼。可是现在眉眼间却是很严峻，林善易还有话要说，可是哑了，哑巴了，说不出来了。

夜色开始慢慢往下遮，屋里这些忙乱的人也都累了，围着桌子抽烟喝茶，谈话间也还是嬉笑着的，似乎觉得林善易还能活到一百岁一样。可是林善易很明白，十月二十四凌晨零点十七分，他就要走了。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生来父母赐名善易，而自己长大后也确实是很擅长易经占卜，虽说很少会去帮别人占卜吉凶，但是也算是给自己的前程算的明白，步步为营，几乎没有错过，所以这一次算的时间，也错不了，而今天，是十月二十一了，满打满算，也没有三天了。

没有三天了，除了今天早上喝了一口凉酒呛到了，嗓子火辣辣的疼然后哑掉了以外，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衰退的迹象，难道有意外？

门吱呀一声，推门进来的是个小个子年轻人，屋里的人都不说话了，看着这个小个子，这时候老三突然站起来高声说：“爸呀，你孙子回来看你了。”小个子点点头没说话，直接走到了林善易的床前，凑近林善易的脸，低声说了一句：“爷爷，我回来了，还有不到三天，这最后一程，我来送。”

林善易把目光从天花板挪到这个小少年身上，很是惊讶，不到三天，这个孩子是怎么知道还有不到三天的。林善易自从知道自己去世的时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提起来过，可是孙子怎么会知道呢？

小少年并没有理会林善易的惊讶，接着小声说：“爷爷，我前几天上山了，遇见了一位高人，和您长的极为相像，他拿出来两张纸，给了我一张，说十月二十四日凌晨用，这张纸是……蒙脸纸”

蒙脸纸？！十月二十四日凌晨？！难道说千里之外真的会有人知晓自己的生死吗？林善易感觉后背发凉，自己不像是躺在床上，倒像是躺在冰窖里，周围寒冷，都迫不及待的来争抢林善易这最后一点体温。

小少年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很稳当的端到了林善易的床前，毕竟还是隔辈亲，而且林善易也确实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唯一的小孙子，接过杯子，林善易抿了一小口，就想往回递，小少年边伸手接杯子边凑到林善易耳边说：“爷爷，咱们把寿衣穿上吧。”

林善易一惊，慌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穿。虽然算出来是这个日子走，但是毕竟关乎生死大事，林善易这次有点不信这个邪了，觉得自己再撑个三年五年的完全没有问题。这小孙子回来就劝自己穿寿衣，嗯，和那些不孝子一样，不盼着我好啊。

小孙子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桌角喝茶去了。林善易看着桌子上升腾起来的热气，这一次深深的感觉到：我的孤独，与这个世界无关。

林善易用力眨了眨眼，把这股矫情劲瞬间拉回了现实。什么我的孤独与这个世界无关，我现在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吗？哎呦，还我的孤独虽败犹荣呢！啊不对，不是孤独的事情，是我还想活。

众人也都没有再理林善易，只是偶尔过来看看老爷子有没有驾鹤西去，看着老爷子还能眨眼有呼吸就回头对着桌子说一句：看上去没事啊，要不大家散了吧。但是众人似乎就是认定了林善易活不了几天了，都不愿意走，似乎守在这里陪着林善易走完最后一程是一份殊荣一样，谁都想要，哪怕熬几天的夜，也要熬到林善易走。

林善易的眼睛就这么一眨一眨，熬到了二十三日夜。初冬的天黑的还不算是很早，但是六点钟也已经是万家灯火亮起来的时候了，屋里来来回回还是那些想要熬走林善易的人。林善易虽然心里在挣扎不想信这个邪，但是还是很犹豫的，招招手引过来小孙子，示意自己要穿寿衣。

小孙子瞬间眼角带笑了，急忙招呼人过来给爷爷穿寿衣，老二过来一看确实是老爷子自己要穿，招呼过来众人，连扯带拉好一顿忙活可算是穿上了，林善易被累得不轻。七层的寿衣上了身，林善易想要翻身都有点困难，不愧是寿衣啊，真不是活人该穿的东西。

穿上寿衣的林善易再去抬眼看天花板，更觉得天花板白的刺眼了。

老大开口了:“既然是老爷子自己要穿的寿衣，他是不是觉得快到时间了，要不我们准备一下吧”

林善易还可以听见众人来回忙活和商议后事的声音，也还有劲头去望穿天花板，甚至觉得有点饿了可以点个五香鸭，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躺在那里，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零点十七的到来。

过了，我就能活，开吃开喝出门遛弯；没过，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恶事，阎王爷爷那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争取下辈子做神仙吧。林善易就这么痴痴地想着，时间在走，时间在流，时间在闪转腾挪，总之就是一刻也不歇，就好像时间也想看看林善易在零点十七到底会不会被范无救和谢必安带走。

在那边喝茶的老三看着零点一过，凑过来问：“爸，你要是觉得今天不会有事你就点点头吧，要是情况确实不好你就摇摇头。”

林善易呆住了，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今天会走呢？明明这件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只是今年上年坟的时候自个在老伴坟前提了一嘴，说今年冬难过了，你在那边也孤单，我在这边也孤单，你又不能活过来陪我，那我就去陪你。

仅此而已，再无多说。可是这些后辈似乎知道一样，难道他们也都会算？

算上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一个小孙子和三位本家的人，总共十位，给林善易的床边围了一圈。林善易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同时被这么多人认真的看过，谁的眼神也不想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林善易想闭眼。

小孙子看着表，十六分了。

林善易这几天虽然一直有人照看，但是人也很多，来来回回也很聒噪。虽说躺着不累，但是精力上也不是很好，脸色也不如前几日好看了，再加上穿着这么多层的寿衣，翻个身都困难。哪怕林善易觉得自己没事，但是在众人看来林善易这个样子就是最后的时限了。

林善易想歇会。

伸开腿，把手在两边放好，合上嘴，闭上眼。被这群人聒噪了好几日，该歇会了。

“快快快，把寿衣的扣子给他扣好，整理整理遗容身子也摆正了。”

“都先别哭，还有很多事情呢！照尸油拿过来，搓根棉线放里面点上。”

“搬个小桌子过来，还有拿个香炉，上香，香看着快烧尽了就再点上，别断了。”

“去找点麦秆放在床两边，仨儿和儿媳就别忙活了，跪了两边守灵。”

“该见的也都见到了，没陪这最后一程的那是命里不陪这一路，盖蒙脸纸吧。”

林善易什么都能听见，他们很慌很乱，每个人都在压着一股情绪，一边听着长辈安排一边努力的去压着。

林善易想要睁开眼，眼皮很重好似千斤。可是林善易觉得自己明明就还是在人间啊，怎么会睁不开眼呢？林善易开始用力，似乎是可以抬起眼皮一点点了，一条特别小的缝。从缝里可以看见一张黄色的纸蒙了上来，好在自己鼻梁高，纸没有完全靠在眼皮上，林善易透过这条缝看见纸上写着几个字：

大一点的那个字是：甦

小一点的那两个字是…尚礼

啊，是尚礼，是林尚礼，那个十一岁去放羊不慎落崖的哥哥。

林善易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想点什么了，去世了那么久的哥哥还活着，而自己明明觉得自己还活着但是小辈们却开始给自己挖坟了。荒唐啊荒唐啊。

小孙子挨着老三跪在旁边，没出声咬着牙掉眼泪，眼里很红，红血丝开始连成片，红的吓人。

本家里管事的老人也过来了，和三个儿子说：“现在时间还太早，让老林的朋友过来也帮不上什么，五点之后通知他们过来吧，别让他们害怕，就说林善易走了，走的很安详。”

林善易走了，走的很安详。这十个字林善易听得清清楚楚的。

林善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蒙脸纸也纹丝不动，好证明林善易确实是没了呼吸。一切都动，只有林善意不动。一切都活着，林善易···

林善易走了，走的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