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第一章

第一章

汽车慢慢驶出小区，眼前的景色开始倒退，红色的、黄色的楼房离许泽扬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泽扬，困的话先睡一会儿，我们没那么快到的。”开车的男人柔声对他说道，此时已经出了城，往东的方向继续开着。

许泽扬没有说话，他轻轻地点了下头，目光依然在窗外。

今天的天气很好，是久违的蓝天白云，海水也是蔚蓝色，与天连成一线，构成一副美丽的图景。

一周前，还没有这样的好天气，那时，每天都下着雨，温度也是低的可怕，仿佛这座城提前进入秋天。

那一天，许泽扬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父母。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学校的老师带到了医院见父母最后一面。

早上还叮嘱他中午回家吃饭的妈妈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在学校门口跟他说再见的爸爸躺在妈妈身边。

八岁的许泽扬后知后觉，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他的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那是他第一次对死亡有概念，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再经历死亡。因为那比什么都痛苦。

他是在第二天见到苏诚的，他的苏叔叔，爸爸生前最好的朋友。之后的所有手续都由他一个人操办，待打理好一切后，苏诚就带着他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是一个很宁静且漂亮的小镇，许泽扬那时还不知道小镇的名字，透过车窗，他看到窗外的道路开满了黄色的小花，随处可见绿茵茵的草地和高大的香樟树。

汽车在一栋红色的楼房前停下，楼房显然有些年头了，墙上的红漆也脱落了不少，足足有五层楼高，这样的住房条件，在这样的小镇，算是不错的了。

苏诚帮他提着他的行李箱，一边张罗着他上楼:“泽扬，我们家是在四楼，以后你就记住了，别走错，知道吗？”

许泽扬轻轻地应了一声“嗯”跟着苏诚一层一层地上着。

楼梯间整洁，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的样子，一层楼只住两户人家，正好住对门。

“对了，泽扬，叔叔家有个小妹妹，叫依檬，比你小两岁。你们还没见过面呢，之前带她去啊，她……”已经走到了四楼，苏诚边开门边回头跟许泽扬说话。

许泽扬对这个妹妹没什么印象，也只是听着，木讷地点点头。

门开了，一个小女孩跑出来抱住苏诚，她亲昵地搂住苏诚的脖子:“爸爸，我想死你啦！”

“乖，爸爸也想你！”苏诚宠溺地摸摸女孩的头，将她拉到许泽扬跟前:“依檬，这是你泽扬哥哥，叫哥哥。”

女孩比许泽扬矮半个头，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皮肤白皙，穿着粉色的小纱裙，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我不要哥哥，你走开！”苏依檬说着妈妈教的台词，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将许泽扬往门外推。

苏诚见了女儿的行为立刻就不高兴了，边把许泽扬往家里拽边厉声呵斥道:“做什么？泽扬是你哥哥，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女孩平时被惯坏了，难得见到父亲这么凶，这么一吼，直接被吓得大声哭起来，跑回房里去了。

许泽扬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家，好在苏诚没有理会女孩的无理取闹，先是柔声安慰了他，再带他去了提前给他收拾好的房间。

由于房间是书房改的，空间不算大，勉强可以放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屋内收拾的很整洁，窗子开着，正对着对面的人家户。

简单交代了几句后，苏诚就被局里的电话给叫走，只留下许泽扬一个人在小房间里。他把房门关好，默默发呆，直到不小心睡着。

许泽扬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一觉，他睡的很熟，什么梦也没做，他好久没有睡的这么熟了。门外敲门的是今天早上见到的小妹妹苏依檬，此时她正奶声奶气地敲门叫他吃饭。

他睡着时窗户是开着的，也没盖什么被子，一股凉意席卷了全身，进入秋天的小镇，夜晚的温度确实有些低，但他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很饿了。

饭桌上，他见到了苏诚的太太，陈珊。这是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女人，跟所有家庭妇女都一样，围着围裙，相貌上没有什么特点，所有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所以第一面，许泽扬就知道，她跟苏依檬一样，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不欢迎他。

陈珊一言不发地为苏依檬夹菜，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小小的碗里再也装不下。

“妈妈，我的菜太多了！”苏依檬不满地开口。

“哦，”陈珊应了一声，阴阳怪气地继续说道，“多吃一点，以后家里又不止你一个小孩了。”

心里猛的一颤，许泽扬差点没拿稳筷子，他现在连呼吸都不敢，只能默默地夹面前的那盘青菜吃。

吃快点吧，吃完就暂时解脱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哼!”苏依檬赌气地把筷子一摔，筷子上的米粒被摔到许泽扬饭桌前，他偏过头去看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孩，正好对上女孩的眼睛。

“我讨厌你讨厌你，许泽扬，你离开我家！”苏依檬说着说着就上手来推许泽扬，她的力气很小，尽管很生气地推他，也做不到让他移动半分。但这反而让她更生气了，扑到妈妈怀里又哭起来，嘴里还不忘念叨道“我讨厌他。”

许泽扬意识到氛围的窒息，迅速扒完碗里的饭就逃似地跑回了房间。

门外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的水声，碗与碗之间的碰撞很大声，像是在发泄洗碗人的不满。

许泽扬靠着窗户，看着楼下的那群孩子，他们正在玩一个叫“写大字”的游戏。欢声笑语充斥在他耳边，但他只觉格外烦人。

“不好！快跑！齐文瑜来啦！！”其中一个小孩子突然大喊道，这一喊，几个孩子都被吓到了，头都没有回，拔腿就跑。

不幸的是还是有人被他们口中的齐文瑜逮到了，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个头不大，走路时而跳时而跑，笑嘻嘻的。许泽扬调整了一下位置，好看清这个男孩。

齐文瑜抓住了一个穿蓝衣服的小胖子，别的孩子吓坏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观望着这一切。

“哈哈！抓到你了！说，你跑什么！”齐文瑜揪住小胖子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他生的好看，哪怕此刻脸上脏兮兮，也还是可以看清轮廓的俊郎，浓眉大眼，笑起来还有一颗虎牙。

小胖子不禁吓，这么一问马上就哭起来了，有的小孩见状就立刻大喊一声:“齐文瑜，你爸爸从后面来了！”

齐文瑜回过头去，巷子那边空空的，只有一盏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忽明忽闪，“嗖”的一声，灭了。

回神过来，一群孩子早已不知所踪。

“嘁，一群死小孩。”齐文瑜暗暗骂道，忽然眼睛一亮，看到地上遗落的糖果，捡起来，是他最爱的草莓味，有两颗。他剥开，放进嘴里，瞬间又开心起来。

抬头的瞬间，齐文瑜对上许泽扬的目光。

他在一楼，暗暗的灯光下。

他在二楼，狭小的房间里。

齐文瑜展开手心，一颗草莓味的糖，他对着许泽扬笑，笑容天真烂漫，他说:“下来玩，给你糖吃。”

许泽扬也笑了，他说:“好。”

许泽扬很轻松地就从苏诚家出来了，齐文瑜坐在地上，见了他，眼睛亮起来，朝他招招手，唤他过来。许泽扬很听话地就过去了，那颗糖太诱人，他太想得到了。

“呐，吃糖。”齐文瑜伸出手，许泽扬满心欢喜地接过糖果，刚准备去剥，却发现那是一颗空糖，只有好看的糖纸，最重要的糖果，早已不知所踪。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齐文瑜已经在旁边笑的打滚了，他怎么可能留一颗糖呢，当然是有多少吃多少了，这个笨小孩。

“骗子。”许泽扬丢掉了手中的糖纸，没有糖果的话，他并不想和这个讨厌的小孩做朋友，尽管他真的很孤单。他掉头就走，齐文瑜伸手拽住了他，是拽，不是拉。

齐文瑜朝他眨眨眼:“我有办法弄到糖，不止糖，可以吃很多好吃的。”

很多，好吃的……

许泽扬咽了一口口水，他确实很心动，但眼前这个小孩，已经骗过他一次了，他可以相信他吗？

最后他选择了相信。

“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新来的？”齐文瑜还在嚼那两颗糖。

许泽扬点了点头，他回答的声音很小:“今天刚来。我叫许泽扬。”

“哦，我是齐文瑜，这条街的老大！我就住在那栋黄色的小破楼，二楼就是我家，你可以经常来找我，许小弟！”齐文瑜用手指着的那栋黄色小楼看起来摇摇晃晃，像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我会的。”许泽扬说。

不知不觉走到了镇里的小超市，齐文瑜让许泽扬在外面等他，自己神神秘秘地进超市去了。

夜晚的风很凉，许泽扬感觉头晕晕的，起初只是轻微的，现在连站也站不稳了，只能蹲在地上。直觉告诉他，他发烧了。以往都是妈妈照顾他，可现在，还有谁会照顾他……

恍惚中，有人把冰毛巾放在了他额头上。

恍惚中，有人把他背在自己背上。

恍惚中，他感到自己好多了。

“你终于醒啦，还以为你死了呢！”刚睁开眼，许泽扬就看到齐文瑜凑近的脸，拿开额头上的冷毛巾，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他躺在一张床上，房间小且凌乱，袜子，衣服随处洒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偶尔能看到几个玩具，缺胳膊断腿的机器人，摆在一样断腿的桌子上。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齐文瑜的房间。

许泽扬刚要开口道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白衣服的男孩子端着水和药走进来。

这个男孩比他们俩都要高一些，稍走近了些，许泽扬才看清他的长相。用好看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他的皮肤是好看的牛奶白色，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很长，秀气的小鼻子，嘴唇红润，简直是个女孩的长相，还是那种极其漂亮的女孩子，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孩。

“感觉好点了吗？”男孩冲他笑笑，他有一个可爱的梨涡。

许泽扬呆呆地点头，接过男孩递给他的水和药，一口吞了进去。

“看样子死不了。”齐文瑜嘻嘻哈哈地戳了下许泽扬，许泽扬瞪了他一眼，目光又停留在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孩身上。

“你……”

还没等他说完，男孩已经开口了:“我是简言，简单的简，言语的言。”

简言。

许泽扬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看着眼前干净的男孩，以及此刻在摆弄断腿机器人的齐文瑜，他突然觉得，这个小镇，没那么无聊了。

或许是因为，从今天起，他有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