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源—珏起 第四十七章 大决战

决战比预期来得更早。

夏五月寅虎，清晨。

范阳还沉睡在北国的雾霭之中，几名甲士正围着篝火小憩。

忽然，田野上一群渡鸦呼啦啦地飞起，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百夫长探出半截身子，睡眼惺忪地向地平线上一望，便立刻惊得魂飞魄散！他极度扩张的眸子里，映出一片长长的火光，一眼望不到头！

“袭击！袭击！”

随着悠长号角，范阳城被瞬间唤醒。数日的等待，所有人都明白：战争开始了！

不等下令，三头木鸢已拖着长长的尾焰越过头顶，直奔敌营而去；高大的傀儡迈着铿锵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战位；一队队士兵按照先前的演练，列队登上城楼；二十门炮车一字排开，等待着发射怒火的命令……

借着木鸢尾迹的火光，俊东一下子便看见远处的土丘上，并排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雌雄慕容！”

二王却并未看见俊东，只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随着咚咚的鼙鼓向城池步步进逼。

在其身后，一群歪瓜裂枣的队伍，擎着一杆黑色的旗帜，上书“慕容遗宗”四个大字。

“炮石准备！”

俊东瞪着血红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挤出了第一道命令!

埋伏在城中的二十门炮车，立刻浇上火油，拉满了摆臂，只等俊东一声令下！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

凌晨清凉的空气，温柔的抚摸着每个人的脸，却丝毫不能缓解这令人窒息等待！

终于，联军的前锋进入炮车的射程，俊东一声令下，浇过火油的炮石如便带着呜呜的嘶吼砸向敌阵。

随着炮石礼花一般的散开，阵地前瞬间人喊马嘶，躺倒了一大片残缺的尸体。

猛烈地炮击并没有阻止联军的进攻，其前锋反而突然加快了脚步，原本舒缓的鼙鼓变得急切，继而如雷鸣一般，冲击着城头上守军的心脏！

“特使大人！情况不对！”田子期疾步来到俊东身边，大声道：

“敌人前锋并非正规甲士，我怀疑是被二王驱赶的百姓！”

俊东闻声大惊！低头一看，可不是吗！这些先头敌军，皆是布衣打扮，没有任何攻城装具，有的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带！

“这是什么战术！？”

“看来这二王并非等闲之辈！这一招到底阴毒的很！”田子期接着道：

“特使请看，二王自知我们有所准备，不能力战，便驱动这些无辜百姓充作炮灰，以消耗我方箭矢炮石！”

“狗东西！”俊东怒骂一声，回头大声道：

“停止炮击！”

“万万不可！”

田子期的阻止还是晚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就在炮石的威胁消失的一瞬，混杂在百姓之中的敌方死士便已经到了城下，数量竟有百人之多。

“叮当”一声脆响，一排挠钩便搭在了俊东的脚下，没等守城甲士反应过来，几名死士已经攀上了城头，挥刀便砍！

关键时刻，守御刘炳奎飞身赶到，带着一彪甲士好一番擢杀，这才化险为夷。

田子期惊出一身冷汗，一面护着俊东前往城楼避险，一面对着炮车大喊道：

“恢复炮击！弓箭手登城！”

刘炳奎听得真切，便砍断挠钩，将早已等候在瓮城之中的弓箭手全部安排到最前排。

炮石火矢，万箭齐发！

只一刻功夫，成百上千的敌军，不分官民，尽皆遭戮！几名吓破胆的百姓转身欲逃，却被后面的监军一一杀死！

这一幕，气的俊东浑身发颤。若不是田子期苦苦相劝，他几乎就要下令开城！宁可与那二王面对面地决斗，也不忍继续看着百姓生灵涂炭！

进攻的失败显然令敌人有些泄气，战场暂时恢复了宁静。

不知何时，太阳升起来了。

范阳城下，护城河已然血流漂杵。更远处，胡乱堆叠的尸体在晨曦中还冒着缕缕热气。

俊东看着眼前的惨状，回头对刘炳奎道：

“刘大人，你不妨点选五百名甲士，将这些百姓的尸骨收敛入城，待战后再妥为安葬！”

“大人不可！”田子期阻止道：

“此时出城，必予敌人可趁之机！此轮失利，大多是炮灰百姓，并未伤及二王根本。以草民的观察，二王的下一轮进攻必将更加猛烈，大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难道就忍看百姓曝尸荒野！？”俊东有些愤怒。

“古今征战，从来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当此万急之时，大人切不可有妇人之仁！”

“你可知这成功的背后，有多少无辜黎民的冤魂？!”

田子期闻言退后一步，一把推开城楼的窗户：

“大人请看！”

俊东欺身一望，昔日繁华的范阳城中，已是烽烟四起，热闹的景象一去不返。百姓们忙忙碌碌，来回运送着炮石、火油等物资，又把伤亡的将士运到安全的地方……

“这满城百姓，哪一个不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大人不忍城外的百姓遭戮，那城中的百姓呢？满城的官民视大人如父母，大人就忍心置他们的安危于不顾吗？”

俊东转头望着目光坚毅的田子期，没有说话。他的心中其实已经认可了田子期的观点，可是这一切因果真实的压在他身上，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想起刚来范阳时，和阿水凭栏白水河，那个桥下船夫的脊梁！

“阿水！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要让我独自来面对这痛苦的抉择……”

然而战争是残酷的，从来不会留给你一丁点伤感的时间！

就在俊东一走神的档口，一发带着烈焰的炮石轰隆一声砸在了城楼的屋顶！

俊东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午夜时分，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将他唤醒，刚要翻身起来，头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他睁眼一看，肖婉儿正跪坐在面前。见俊东苏醒，挂满泪痕的脸上瞬间泛出欣喜的颜色。

听见动静，朱大贺快步进来，拱手道：

“大人醒了！”

“战事如何？”俊东看见别驾在此，也顾不得伤痛，着急的问道。

“二王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抛石机，对我城池连番的轰炸，已至多处城墙垮塌！好在田先生已经组织百姓修补及时，目前尚无大碍！”

一听此言，俊东顾不得伤痛，翻身下床道：

“走！扶我到城头看看！”

朱大贺连忙阻止道：

“大人伤势未愈，请暂时不要亲临！有事刘统御自会差人前来禀告，请大人安心养伤，不必挂念！”

“城中百姓可有伤亡？”

“四门完好，百姓因炮击伤亡十数人，余皆无恙！可是……”

“可是什么？”

朱大贺单膝下跪，抱拳齐眉，接着道：

“鏖战已经一天一夜，贼军没有退却迹象。照此下去，属下担心城中存粮可能不足！”

俊东大惊，连忙问：

“尚有多少存粮?”

“剿灭祖丹之时，尚有小米八万石、白面两万石，然大人下令开仓济民，耗去一半，眼下只剩下小米两万石！”

“能坚持多久？”

“顶多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