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源—珏起 第四十一章 摘星楼

远行在即，在这寒烟小镇，俊东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哥向不悔。便和阿水来到向家，与向大哥辞行。顺便把那钥匙交于向不悔，托他代为打理寒烟药局。

话别之际，向不悔交给俊东一封书信，嘱咐道：

“贤弟此行危机重重，凡事须多加小心。这范阳太守祖丹，曾与愚兄同朝为官，为人正直。我已为你修书一封，若有急事，可凭此函求助于他。”

俊东拿了信函，依依作别。

有了皇室公差的身份，又有了代步的宝马良驹，俊东和阿水便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沿途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不日便到了这范阳城下。

北国第一城还是名不虚传的，打眼一望，黑黢黢的城墙好似蛟龙卧野，蜿蜒二十余里直插燕山脚下，城垣和敌楼伤痕累累，冰冷的叙述着曾经的铁马金戈。

与这固若金汤、宏大巍峨对应的，是城内的车水马龙，处处彰显着暂时的热闹和繁华。街道两旁，南腔北调的小贩们沿着笔直的交通路网一字排开，吆喝声不绝于耳。一批又一批来自四面八方的货物川流不息，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城市的每个角落。

两人翻身下马，饶有兴致的边走先看。迎面便到了一座高大的木拱桥上，桥下一条白练贯串全城。

凭栏而望，河里船只来来往往，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偶有运粮的大船驶过桥洞，船夫们便忙忙碌碌的哼着整齐而又低沉的号子，奋力用长篙顶住桥洞的石壁，以便大船顺利的通过。他们裸露的上身，因长期的烈日烧灼而发红，又被汗水犁得千沟万壑，充斥着火山岩一般的力量感。

“这些船夫真很辛苦呀！”阿水看得出神，不由感叹起来。

“是呀！每每看到这些劳作的百姓，总是让我想起家乡和三秦大地的子民！”

阿水转头看着俊东，有些困惑。思念亲人可以理解，可为何提到三秦？掌柜的家乡不是巴蜀九寨吗？自己的家乡才是三秦大地吧？！疑惑间，只见俊东跟着号子的节奏低声吟唱道：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掌柜的，很久没见你这么多愁善感了，想家了吧？”

“是啊，怎么能不想呢?!掐指算来，离开家两年多了，至今还是一事无成，怎能不让人忧心！”

阿水安慰道：

“其实吧，我倒觉得这大燕国也挺好的，山清水秀、物富粮丰，又有这锦衣宝马、皇室的威严！嘿嘿，你说，我们干脆忘了那什么圣器的事情，向王爷讨几十亩薄田，从此你耕我织，厮守终身，好不好啊？！”

“胡说！你忘了我们的使命了吗？”

俊东突然变脸，阿水被吓了一跳。

作为王猛之后，水灵珏传人，爷爷的嘱咐岂敢或忘？！此刻她不过是借物抒怀，想趁机表达自己对俊东的一番心思而已，哪知他这么大反应！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俊东有意的回绝，还是无心的责备，两眼顷刻间便充满了晶莹的泪光。

看到她委屈的样子，俊东也觉得有些失态，便双手搭着她的肩头，找补道：

“即便不是为了家族恩仇，这一路走来，你难道没有看到路边被野狗啃食的饿殍、沿街乞讨的流民吗？追回圣器，归位神木于都广之野，是我们的使命！怎可为了安逸半途而废！“

说罢俊东转身指着街边卖布的农妇，又道：

”我们这身光鲜的锦服固然华丽，可这背后是千万桑农的汗水；皇家的地位是很显赫，也是芸芸众生的苦难的根源。如果有一天，我们果真达成任务，我终究要改变这一切！”

阿水没有说话，只微微的点点头。

俊东又道：“以前，我常常在问我自己，我们氐人世世代代、为之奋斗的圣器事业到底是什么？又为了什么？阿水，你能给我个答案吗？”

阿水摇摇头。

“我来告诉你，这天下苦难的源头，并非在这神木！”

阿水闻言，困惑地睁大眼睛，诧异的望着俊东。

“其源头在于，这天下总有人想要做王侯，就有人会变成奴隶。富足的代价，便是百姓们苦难的原因！我不想做奴隶，因为我不想被奴役！我也不想做谁的主人，因为这便意味着，总有人会被奴役！”

阿水没有完全听懂俊东的话，她只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她有点被俊东的情绪吓到了，那个熟悉的掌柜今天似乎有些变了，眼中少了许多往日的杀伐之气，却多了一丝悲悯的光芒。可是被他这一顿数落，好容易到手的二人浪漫游算是泡汤了。为了化解尴尬，她催促道：

“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馆驿住下吧？”

“不可，此间紧挨着王府，若去馆驿，万一慕容冠在此，反而容易过早暴露。还是找一家客栈为好，更利于探查慕容遗宗的蛛丝马迹。”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不再言语，默默地朝那热闹处走去。

行不到半里，便瞧见一幢楼阁，挂着一道大大匾额，其上写着“摘星楼”几个大字，在一众瓦肆间分外显眼。一名小厮把手中的抹布往脑后一搭，远远地迎上来道：“两位官爷！里边请！”说完熟练的牵过二人的马匹，去那后院添草去了。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真的有些乏了。便择了两间干净的客房住下，又问小二要了一桌酒菜，便就着东窗初升的明月，对酌了起来。

阿水平时并不沾酒，可是今天平白受了俊东一番抢白，不但自己的那点心事未了，反而更添了几分愁绪，几杯琼浆下去，人便晕乎乎的有了几分醉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二们一阵忙碌，整个摘星楼便亮如白昼。吃饭的、看戏的、喝茶的、聚会的来来往往，竟比日间更加的热闹。

夜幕给城市蒙上了一层浪漫的纱幕，也给角落里隐藏的各种势力提供了掩护，一张张与白天迥然不同的面孔，便悄悄活跃了起来，摘星楼便成了他们晚上最乐意消遣的地方。

果然，攒动人群中，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进来，却是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副渔夫的打扮，其中一人还瘸着一条左腿。

一见此人，俊东的心一下便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