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源—珏起 第十四章 雕题之国

仇池国与浦氏家族素有渊源，其先祖杨定是天王的女婿。淝水之战以后天王败北，杨定于关中搜集氐族旧部，自称仇池公，建立政权，史称后仇池国，其政治中心就在今天的甘肃陇南西河境内仇池山一带。

仇池山并不算大，其外形酷似一艘小船，当地把它称作氐池。又因四周红岩石壁、险要无比，西汉水由西北绕山脚南下，洛峪河从东南沿山麓汇入，形成三面环水，一面衔山的形胜之地；到现在山因国名，国因山显，成为当地重要的旅游景点。

今天，通往山顶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大桥至仇池，另一条是西高山至仇池，连接着住在山顶的仇池村百余户老氐人家。

俊东一行车到山脚，已是傍晚时分，正赶上当地乞巧节。只见在那高约百丈的红色悬崖之上，一溜巍峨的城墙，围合成一个坚固的防御工事。城墙之上旗幡飘飘，火光乱晃，一群年轻的女子手拉着手，又唱又跳，端的是热闹得很。

一行人不由得加快了上山的脚步，那姑娘的唱词却是愈加清晰起来：

七月初一开天门，请我巧娘下凡尘。

巧娘娘，驾云来，教我针来教线来。

巧娘娘穿的绣花鞋，银河边上走着来。

……。

循着歌声，穿过一道古香古色的门洞，两扇由铜皮包裹的厚重木门吱嘎嘎缓缓打开，却又亮出一个明晃晃、乱纷纷的热闹场景。

不大的广场上挤满了花枝招展的少女，手拿彩扇，蝴蝶一般的飞舞，簇拥在一顶花轿的周围。花轿上端坐着一位凤冠霞帔的女神，正在享用供案上堆积如山的鲜果。

“哇~好热闹呀！”阿水兴奋的说。话音刚落，已经迫不及待的加入了姑娘们欢乐的队伍去了。

吕景中没有说话，但往日紧闭的嘴角，却微微有些上扬。

“道兄，这乞巧节可难得一见啊，这是姑娘们最奔放的节日，你可别浪费了大好机会呀！”俊东见吕景中闷不做声，便故意跟他打趣。

道士瞥了他一眼，举手做了个欲打的姿势。

俊东刚要躲开，那些姑娘又开唱了：

“莫赐宝啊莫赐钱，赐个女婿懂人言……”

“道士你听听，我就是这个意思……”俊东一本正经说道，一面接住道士呼来的怒掌。

“你小子，别忘了正事！”吕景中开口道。

“哇！”俊东一声惊呼怔在原地，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半年多了，这牛鼻子终于愿意开口讲话了？！

“怎么？头天见我呀？”道士收了神通，反背着手，又恢复了一副严肃的样子。

俊东一把从人群里拽回载歌载舞的阿水，指了指道士：“这哑巴终于开口了！”

“什么？臭道士，你可吓死我们了……”阿水喜极而泣！跺着脚喊道。

乞巧节的庆典一直持续到深夜，在姑娘们依依不舍的歌声中，一彪汉子抬着巧娘娘朝山下走去，一步三晃的唱道：

“有心把巧娘娘留一天，害怕天河没渡船。

有心把巧娘娘留两天，害怕天爷生事端……”

人们簇拥着把花轿和巧娘娘抬到山下，点燃后放入西汉水，与数不清的河灯一起朝着远方漂去……

这场景充满了西北特有悲壮气氛。

俊东抬头看了看横亘在夜空中的银河，心想那牛郎和织女此刻是否也在进行一年一度的约会呢？

夜深了，曲终人散，不大的堡子慢慢沉寂下来。

几个人就地找了一家叫做“杨家客寨”的民俗准备安顿下来。

这是一个陇右地区常见的一套传统民居。中间稍大的是堂屋，正首摆一套黑漆漆的八仙桌，两边各放一把同样黑漆漆的太师椅。中堂挂一副熏得有点发黄的字画，供奉的是那二郎真君杨戬。

杨姓本是老氐族大姓，以杨戬为家神在仇池并不罕见。俊东感兴趣的是，这杨戬额头正中多出的那一只眼睛，这源于仇池这一支氐人的古老习俗。

有一本典籍曾记载，上古时有雕题之国。《说文》里这样描述:“题，额也。”简单来说，雕题，即是用刀在额头上划一条口，然后用颜料染在伤口上，或者放入一枚菩提子。时间一长，额头上的伤口看起来便像一只真的眼睛，如同后世所谓的“第三只眼”。

想到这，俊东便欲找来杨姓房东求证此事。

老人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待遇的。据祖上讲，我们以前就叫雕题族，就是刻额头。”

他见我来了兴致，便坐下来磕了磕烟斗，接着道：

“您算来对了，我们这里还真有一家人保持了这个传统。”

“麻烦您告诉我是哪家？”俊东有点急不可耐了。

“这个古老的习俗具有一定危险性，现在都不流行了。只有堡子里杨志海他家坚持这样做，不理解的人都当笑话看呢。”老人道。

“杨志海人在哪里？”我又问。

“说来话长哪，喏，就对面那个土坯子小院。”他吸了口烟，接着道。

俊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广场对面的确有一家不大的院子，土坯的围墙有几段已经垮塌，有些破败，显然很久没有修缮了。

“杨志海家一直是村里的头人，搞旅游开发的时候要拆掉这些旧房子，新建旅游设施，他家不让拆，所以到现在邻居都挣钱了，他家还那样。”老人摇摇头，又说道：“这倔头最近身体不好，可能是气的，这不就病倒了嘛，这两天正在县医院住院着嘞！他家老伴死的早，就留下一个女娃子和一个小儿子。去年女娃嫁到邻村去了，就剩这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也挺难嘞！他万一撒手人寰，就他家这条件，儿子娶不娶得上媳妇都难说嘞！欸~”

听完老人的叙述，俊东心里已有一分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小娃子叫啥名？”

“杨广义。”

……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三人便匆匆的赶往县人民医院，终归还是来迟了一步。

当俊东推开住院部二楼那间病房的时候，和一个留着钢针似的板寸头，抱了一堆杂物的胖子撞了个正着，锅碗瓢盆哐啷啷掉了一地。胖子身后的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胖子睁着微微发肿的眼睛，恍惚地看了他们一眼，便默不作声的埋头捡拾滚落到各处的东西，那冒着汗珠的额头正中，一张创可贴显得分外的突兀。

俊东鼻子发酸，连忙弯腰帮胖子的忙。

“谢谢。”

胖子淡淡的说，睁着那双眯眯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示意他们让开。

生活的压力以及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这个他的脸上很难出现笑容了。

阿水终于看不下去了，紧抿着嘴唇，抢步上前，一把扯下贴在胖子脑门的创可贴……

一只直立着的眼睛，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发出熠熠的光芒。

“杨广义！”

三个人一起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