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源—珏起 第十一章 遗忘之地

阿诗玛也算是一位专业导游，俊东只简单告诉她要去缅甸克伦邦，她便麻利的为三人计划好了路线和费用。只是不停的追问三人此去的目的。俊东看着身边的道士，自是不敢实话实说，便随便编了个自由观光的理由搪塞过去。

阿诗玛也不多问，只是警告他们，说这地方毗邻金三角地区，地缘政治非常复杂，有一定危险性，而且我国境内怒江至缅甸萨尔温江的航道才刚刚打通。需要签下生死状之后，才能出发。

在完成这些琐碎流程之后，阿诗玛帮他们规划了一个萨尔温江七日六夜的豪华河轮之旅，期间有参观金三角克伦族部落的行程，约定次日凌晨出发。

连阿诗玛也不知道的是，这克伦族便是当年淝水之战后南迁的氐族人的一只。苻坚出走长安之前，料知前途未卜，曾将金玉珏交于伏波将军苏澜。他当年为了躲避追杀，带领族人一路南迁，直到缅甸境内才站住脚跟，至今已有上千年了。直到现在，他们的军队还在和缅甸政府军作战，只是名字已经改成克伦民族解放军，头人的称谓也改成了杜瓦。不过，他们部落的女人，至今脖子上仍保留有一圈长长的金箍，顽固的坚持着对老氐习俗移性的崇拜。

第二天凌晨，出发的时刻到了，俊东一行人被领到一个不大的临时码头，这才发现，所谓豪华河轮，不过是一条中型游艇，乘客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船长、一个大幅兼厨师兼保安以及阿诗玛本尊。

船虽不大，却也显出灵活的优势来，很快便出了国境，水流也渐渐平缓了起来。

越往南走，河面越大，不多时便到了此行第一站——莫代。这是一个并不起眼的缅甸小镇，只有百余户人家，极为安静。据说他们把黑熊当做宠物饲养，把自己称为“胞波”——缅甸语“亲戚”的意思。

俊东望着满眼茂密的森林，听着阿诗玛尽职尽力的解说，不由心情大好，就连几天来一直面无表情的道士，眼中也好像多了一丝神采。

俊东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见过这样一段记载，说的就是这莫代小镇：

“八百媳妇者，世传其长有妻八百，各领一寨，故名。”

说这一带丛林曾经有一个“八百媳妇国”，每一代族长都有八百个妻子，而每个妻子都统领一个村寨。

现在身处其间，忍不住便向导游阿诗玛求证。

她哈哈一乐道：“确有此事，可不仅仅是这里哦。最强盛时，其版图囊括了今天的缅甸景栋以南，湄公河以西，萨尔温江以东的广大区域，涵盖缅甸部分国土和太国北部地区，甚至还影响到了云南的西双版纳，这个曾经的强国不仅创造了自己的文字，还制定了法典。国王都是男性，每个村寨的首领却都是女人，是一个处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阶段的部族，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种生活啊？”

讲完八百媳妇国的故事，阿诗玛打趣的问俊东道。

俊东正要回答，一扭头看到阿水正怒视着前方，一言不发，似乎对这导游充满了敌意。便把即将出口涛涛的理论咽了回去，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暗忖道：

“到底是关中女娃子，听不得这种轻浮的语言。”

船上的气氛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大家一路自顾自的欣赏两岸风景。

直到傍晚时分，游艇来到一片根叉交错的浅水区域，船长说过不去了，只能抛锚，需换乘当地小舟上岸。并一再告诫三人，缅甸政府军日前就在这一带和克伦族发生过交火，还打死了三个人，需要格外注意安全。

一行人换舟登岸，只留下船长一人留守游艇。

远远的就看见前面出现一座伸入河心的简易木质码头，几个当地女人懒懒的依坐在栏杆上乘凉。近前一看，每个人的脖子上均套着一串长长的金环。

“快看长颈族！”沉默了一下午的阿诗玛开口道。

俊东的内心此时却激动不已，心中不免慨叹：

“如果传闻属实，他们都是我老氐子孙。只是今日一见，恍若隔世。”

阿诗玛抢步过去，熟练地跟其中一位年长女人交流。不一会似乎已经谈好了条件，向船上的他们打了个手势，便跟着那女人朝村子走去。

这是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村子了，用稻草和毛竹搭一个屋顶，四根柱子一支，基本就算房子了。其中有一部分建筑大概算隐秘的地方，也仅仅是用木板随意地遮挡一下；竹子编成的床板，就放在道路旁边；村子的土路沟壑纵横，光着身子的儿童和随处游荡的家禽，一群一群的聚在路边及屋角……

俊东不免酸楚：“这真的就是我出走的兄弟姐妹么？”

他请阿诗玛帮忙去问一下他们村里的男人在哪，阿诗玛白他一眼：

“不用问，打战去了。”

阿诗玛说的很平淡。却在俊东的心里激起了万丈波澜。

他曾对这次会面有过无数次想象，残酷的现实还是让他如鲠在喉，不愿相信他们现在的处境。

回想当初苏澜将军义无反顾的背影，他心如刀绞。俊东取下自己的木灵珏和道士的火灵珏，捧在手里一一给他们辨认。

他既希望对方不认识，又希望他们会有所回应。

早先那位年纪稍大女人一看到玉珏，眼里隐隐有了异样的光芒，抬头看着俊东，咿哩哇啦说了一大通听不懂的语言。

阿诗玛没有马上翻译给俊东听，反而疑惑地望着他。

俊东被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

“她说什么？”

“她说她见过你这个东西，有一个叫苏曼的军官戴着一条，那是克伦族杜瓦的信物。”阿诗玛道。

“你赶紧问她哪里可以找到苏曼杜瓦？”俊东道。

阿诗玛一边用当地话问着女人，眼睛却仍直直的看着俊东道：

“你不要乱来，行程可是预先说好的。”接着又道：

“她说了，要找杜瓦得去克伦民族解放军营地，在孟班。”

俊东对她道:“如果我去孟班，你和你的人可以等我吗？我可以加钱。”

阿诗玛迟疑半晌，答道：“只要你不是去做违法的事，我可以等你三天，三天后你还未回来我就报案。只是孟班离这里足有六十公里，要穿过一片原始森林，路不好走，你们只有步行。”

俊东连忙答应，表示一定在规定时间赶回来。同时请阿诗玛帮忙问问这里有没有交通工具和向导。

阿诗玛一一答应，但是要等到晚饭后才能回话。

晚饭是竹筒蒸的米饭，居然还有一只烧鸡。这让俊东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心中暗想：

“世界真是不公平啊，我们在国内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尚且各种抱怨，他们却还在为温饱而挣扎，甚至生命也得不到保障。悠悠千年，恍如一梦，真心希望他们的苦日子可以早点到头。”

晚饭过后，天全黑下来了，村子里只有稀稀拉拉几栋茅屋发出昏黄的灯光，所有的孩子们都挤在一个唯一有电视的屋子里，看着并不清晰的节目。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阿诗玛居然真的找来了交通工具——一辆火力三轮车。司机本人头发花白，六十来岁，据说早年去过中国，略懂一点汉语。

双方谈好条件，临出发的时候，大副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支手枪、两个弹夹以及三套迷彩服，坚持要俊东带上。

俊东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他此行的目的是联络杜瓦，寻回金月珏，没必要惹麻烦。带上武器反而惹来嫌隙。不过，他还是换上了更为舒适的迷彩服，将当时兰州买的红色冲锋衣换了下来。

收拾妥当，火三轮一路黑烟，载着三人一头扎进了黑暗的雨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