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死 飞蛾扑火篇5

我屏住了呼吸，脑子里并没有胡思乱想些什么，就单纯扣下了扳机。第一枪射偏了，钢珠“叮”一声射在墙上，然后不知道反弹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直接嵌在了墙里？

老光棍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干号了一声，连滚带爬地摔下了床。他的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也许是看出了我内心的慌乱，他怒不可遏地向我走来，想一把夺走我手中的枪。

我像只猴子似的闪避着，跳到了他屋里仅有的一张四脚桌子的后面，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不慌不忙地再次装入钢珠，上膛……

第二枪没有空，他捂住左眼痛苦地呻吟着倒下，鲜血从他狭长手指的缝隙中缓缓流出。

这下我有了充分的时间，将子弹再次上膛，第三枪，第四枪……直到他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具尸体，他的大腿，后背，脑袋……几乎被我打成了筛子，血从他的不同部位流了出来，掉落在地上，慢慢汇成了一片血泊。

子弹已被我打空，我把枪口还冒着烟的废枪扔到了地上，然后扒开了他的背心，面对着那只皱皱巴巴的刺青老鹰，发着呆。

终于，枪声惊动了这座不大的镇子上的街坊们，我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地就被涌来的人群合力制服。

不久之后，警车迅速包围了这里，警方开始接手这里的一切，警戒线将围观的人群拉开，警察取代了村民将我的头继续按在地上，我无法动弹，飞起的尘土吸入了肺部，喘不过气，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被我扔在血泊里的枪，在我的脚边被一双橡胶手套拾起，带着刺青的尸体被抬上了担架，仰面盖上了一层白布，闪光灯在我的头顶咔嚓咔嚓个不停，不胜其烦地刺痛着我的双眼……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一只抓着我后背的手轻易便将我拽起，我的双手被手铐从后面铐住，在他们的推搡之下，我终于走出了那满是油污和血腥气息的房子。

等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神志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我表情木然地呆望着四周喧闹的人群，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似的。原来，成为他们的谈资，是这样一种别样的感觉啊。

警笛声，脚步声，叹息声，咂舌声，指指点点的声音，夹杂着“卧槽”嬉笑怒骂的声音，“圣婴大王显灵了”无时无刻不忘传教的声音，闻讯赶来的我妈哭天喊地的声音……还有，“扑通”一声，脸色苍白的小慧轰然倒地的声音。

我的眼球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后，视线从她瘦弱的身影上永远地移开了。

前往市里的警车上，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我只想让自己安静，三个警察却在我的耳边聒噪个不停。

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他呢？

奇怪，杀人还需要什么充分的理由吗？我想杀人了。

“圣婴大王……”我咧开了嘴角，带着低级的恶趣味，无比虔诚似的娓娓道来，“昨晚，圣婴大王托梦给我了，说只要我杀掉那个九世邪魔，待功德圆满之后，他就能助我得道升仙了……”

他们一致认定我是在胡言乱语，不再理我。

反而对我那把作案工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快五年没有碰上枪杀案了，这小孩哪儿来的家伙，好好查一查说不定……”

“那是钢珠气压枪，”我皱了皱眉头，再一次张开自己邪恶的嘴巴，“货真价实的真家伙哦，是我自己做的呢。其实，不用圣婴大王拜托我，我早就想随便找个人试一试枪了。”

判决书下来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惊讶于也不知是镇子上哪位颇有谈资的街坊的功劳，我成了小偷小摸盗取零件，被那个无辜的老修车匠狠狠教训过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小混混。

我几乎是利利索索痛痛快快地认了罪。

在少管所里待了四年多直至成年，随后我又被扭送到邻市的监狱里继续改造了十四年。说实话我的求生欲并不强，不然也不会干等着被抓，老天爷留着我的命，已在我的预料之外，我没有获得过任何减刑。等终于放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年过三十，目光涣散，颓废萎靡，胡子拉碴，比起十几岁略带青涩懵懂的样子，如今更像是一个标准的杀人犯长相了。

改造的那些日子里，我不断回想着那个女孩儿泪痕未干的脸庞上所展露的笑容，回想着她凑过来的吻里温润清甜的味道，回想着那丑陋身躯下裸露着的一截雪白的小腿，回想着那一阵一阵气若游丝的小狗叫声，想着想着，我突然惊讶地发现，那个我所厌恶的律动着的身躯，竟然慢慢变成了我自己……

从牢里出来的一个月以后，我决定跟随舅舅南下打工，并且永不再回来，远离这个毫无慈悲也毫无希望的镇子。就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终于肯走出房门，在镇子上四处逛逛。镇子上的变化真大啊，好像除了我们家还是砖瓦房，家家户户都盖上了二三层小洋楼。国道整整扩宽了四个车道，满大街跑着的拖拉机和脚蹬三轮已基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小轿车和不需要烧油只充电就可以跑起来的电动车。

家里的电视机早就坏了，爸爸拿去修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我缠在电视信号接收器上面的铜丝。“不是不喜欢你捣鼓那些东西，要是你肯好好读书的话，长大以后说不定能当个电气工程师呢！”

思绪纷乱。

鬼使神差之间，我居然远远地绕道到她家种着石榴树的二层小楼拐角处。

真好啊，她吃胖了一点，个子也长高了，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在吃奶，大女儿在店门前的白炽灯下书写着家庭作业。

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男人在店里面忙碌着。上一次过来的时候，这儿明明还只是个破烂不堪的修车铺，如今已经改建成灯火通明的小超市了。

真好啊，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以后一定还会更好的。

一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飞蛾，扑棱扑棱扇动着翅膀朝着白炽灯反复撞去。随着大扑棱蛾子的反复撞击，光线开始变得斑驳，忽明忽暗的光芒也让这一切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太傻了吧。”我盯着飞蛾自言自语，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