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残余的露珠刚从叶片滚落,一方马蹄就踩入长满扁平杂草的山间小道。
马鞍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容貌硬朗,斜背一把造型简朴的长剑。
这是林克穿越到异世界的第四十天。
此刻,其正走在通往“白石领”的路上,准备去接收自己素未谋面的领地。
山间的风很清新,但林克还记得自己从荒废遗迹中醒来时,那份古老、阴暗与压抑的味道。
说实话,他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穿越了。
离开遗迹后林克便发现,虽然自己外形还和以前一样,但这却根本不是蓝星。
他还在回忆过往,草丛忽然飞起只黄蝴蝶,掠过马儿鼻子,引其轻甩脑袋,打了个响鼻。
他目送蝴蝶飞远。
已经是秋天了!
不,按照本地的说法,应该是刚刚踏入为期四十五天的“丰收之月”。
这是个与蓝星相似但又不同的世界。
此处有人、有马、有鸡、有羊,尽管称呼发音和前世不同,但外形并无区别。
另一方面,它虽然没有汽车和互联网,社会面貌相当于蓝星三四世纪,但这儿却有法师和骑士!
不是那种愚昧迷信的产物,而是真正能放火球的法爷,以及体格比牛还强壮的骑士!
林克作为穿越者,能够安稳混入异世界社会,全靠脑子里零零散散蹦出的记忆碎片。
而这正是林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明明是身穿,脑子里居然还有关于这世界的信息。
但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
作为异界来客,他没有任何身份证明。
但幸好当地并无严格的户籍,而且因社会腐朽,流民极为常见,更别提居无定所的佣兵和猎魔人。
在某个小城观察一段时间后,林克发现没有正经身份,做很多事都会受限。
于是,他决定购买最低等的爵位。
至于钱财来源……林克在离开遗迹途中就发现,自己似乎绑定了一处神秘空间,具备一些奇特能力。
买爵位的钱就是凭此赚来。
本来钱还差一部分,但子爵告诉他,白石领正缺一位男爵,不但价格低廉,还能获得一块领地。
这才有了走马上任的事。
林克骑马穿过狭小蜿蜒的山路,两边遮挡分开,前方景色豁然开朗。
他站在断崖上,看到层叠群山间有片平地,黄灿灿的麦田在风中荡起层层波浪。
一弯清澈小河从林木间淌出,分割了村落与田地。
大片低矮房屋凌乱立在河岸那一侧,被山峦凹陷怀抱,地势稍高处,一座石头城堡俯瞰聚落。
有人正拿着长杆走在麦田中,驱赶啄食的鸟群。
正午阳光穿过阔叶林倾撒而下,这位异界来客一半浸在阴影,一半处于光明。
林克胸怀畅快,眸光闪动,不由得轻声自语:
“这……就是我的领地!”
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世界,能有个安稳的落脚处胜过一切。
既然穿越这事已经发生了,那就努力过好这份生活。
凭借前世的知识种种田,攀下科技树,提高自己和民众的生活质量,无疑也是件美事。
林克收拾好心情,沿着侧边小路而下。
骑马徐行于麦田间,他眼角余光注意到,在麦田里驱赶鸟群的人,是一位衣衫褴褛、面色黝黑的干瘦妇女。
后者也看到了他,怪叫一句蹲下身,只露出两只眼睛打量来人。
林克收回目光。
尽管只是个细节,但他却隐隐意识到,领地现状恐怕比自己预想的还差。
越往村子走,在麦田里行注目礼的人就越多,有些机灵的一溜烟儿跑得没影。
昨晚的暴雨很大,以至于到了现在都没晒干,道路十分泥泞。
越过几根木头搭成的小桥,破烂的房屋清晰入眼,其中很多只是个简易棚子,有几栋看着都摇摇欲坠。
散养的鸡四处乱跑,几只羊没多少生气,被关在简陋的圈里软绵绵叫着。
恶臭扑面而来,林克不自觉掩住鼻子。
人和动物的粪便混在路上烂泥里,被许多人来回践踏,再遭烈日暴晒一上午……
那味道简直能让人原地去世。
因为已得到消息,村民们在某个老头带领下迎上前。
这些人普遍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小孩儿干脆就赤着身子,一个个神色麻木,好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林克回不由得回忆起前世看过的清末老照片,两相对照之下,几乎一模一样。
忽然,他视线一转,注意到老头旁边的女子。
她身形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内敛,隐隐带着股警惕,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穿着一套铠甲,右手时刻按在腰间剑柄上。
无论肤色还是气质,这女子都和村民截然不同,秀美中带着股久经训练的英气。
领地的武官?林克若有所思。
从马儿一侧的行囊里摸出份卷轴,他提住一侧任其垂落,向众人道:
“我叫林克,是此地新的男爵,这是我的爵位证明。”
众人有些骚动,有几人面上带着藏不下的害怕,竭力往人群里躲,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林克看在眼里,但没说话。
佝偻老头走过来,强压着心里的紧张,结结巴巴道:“领……领主大人,请原谅我的冒犯,能否让我看下您的爵位证明?”
林克有些惊讶:“你认识字?叫什么名字?”
这世界阶级森严,知识、财富、权力垄断严重,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学习知识。
所以认得字就已经算是人才了。
“领主大人,我叫伯顿,年轻时学过一些文字。”老头伯顿低着头连忙应答。
林克点了点头,将爵位证明递了过去。
他不怕此人搞事,一来证明共有两份,二来……他武力也并非寻常。
伯顿接过卷轴仔细看完,正准备递还,那位气质不凡的女子忽然走过来,按住卷轴又看了一遍。
确认无误后,她方才松开手,但眼里的警惕却并未消失。
把文书收好,林克朝这女子问道:“你是谁?以前担任什么职位?”
这女子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我不是你领地的人,我只是路过在这儿暂住。”
“既然如此,我才刚刚到这儿,从未冒犯过你,你却为何对我带有敌意?”林克很好奇。
伯顿以为新领主不满,忙不迭地道:
“大人,希尔达只是因为听说了前任领主的事,以为您也是那样的坏……”
他蓦地顿住,意识到自己这话,恐怕让新领主以为自己在当众指责他。
一想到可能的后果,伯顿吓得面上皱纹都在发抖。
林克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被称为“希尔达”的女子,竟然还是个侠义之人,就是……
脑子不算太聪明!
他骑在马上问:
“你想护着村民,可是否考虑过,若我是个小气的领主,你的作为反而会让他们遭殃呢?”
希尔达一愣,意识到其中问题。
伯顿老头闻言,倒是听出新领主并未起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尚有一截卡在嗓子里,后者接下来的话语,就让其面色大变。
“刚才有几个人听到我是新领主,就一直试图躲藏,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吗?”林克盯着那几人道。
伯顿心知肯定瞒不过去了,瑟瑟哀求:“领主大人,他们也是迫不得已,还请您放过他们。”
林克皱着眉头:“你要说清楚怎么回事,我才能判断该不该放。”
伯顿老头只能颤巍巍道:
“上任领主死去后,他们几家人粮食不够吃,眼看快要饿死,就从城堡里偷了一些黑麦用来活命。”
快饿死?林克问道:“你们一般都交几成田税?”
“七成。”伯顿老头如实回应。
卧草,七成!林克被吓了一跳。
领主什么都不干,光是把农田租给民众,每年竟然就要收取产出的七成份额!
这简直比周扒皮还要周扒皮。
像前世古代,夸张时候也不过才取一成,大多时候都是三十税一,或者十五税一。
七成这么恐怖的税,竟然都没把人全饿死……
林克看了眼河对岸广阔的麦田,只能说是耕地足够多,人口很稀少。
回过头,他发现先前躲藏那几人已然站出,惶惶不安的等待处置。
看这些村民个个面黄肌瘦、形如干柴的模样,就知道肯定常年吃不饱饭。
林克不由得沉吟,片刻后才朗声道:“盗取别人财物,理应受罚,所以,你们要为我劳动二十天。”
伯顿以及一众村民皆面有戚色,心若死灰。
前世农民有句俗语,叫做“忙时吃干,闲时吃稀。”是因为粮食不足,只能把能量用在重要时期。
为领主劳动无疑会消耗大量体力,而根据以往惯例,这些粮食还得自己出。
这么一来,本就饥饿的家庭将雪上加霜。
希尔达对其怒目而视,右手抓紧了剑柄,有随时拔出的迹象:“你还是不是……”
“怎么,你这位正义使者莫非觉得不告而取,不算是偷盗,不应该受到惩罚是吗?”林克骑在马上看着她。
希尔达剩下的话噎在嗓子里。
林克没去管这一根筋,面朝众人道:“你们听着,从今年起,白石领的田税一律改为五成,即刻生效。”
他保留了五成税收,不是想压榨这帮农民,而是领地破烂不堪,必须得重新建设,否则今年冬天恐怕就得死一些人。
但这么做需要启动资金。
收上来的五成粮食,将通过劳务报酬的形式重新流回村民手里,建设成果也将由所有人共享。
当林克的话语荡开的刹那,围聚在旁边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一时间落针可闻。
“五成……”伯顿老头手都在抖。
村民们面上也涌起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们世世代代在这儿生活,只看过新领主加税,何曾看过新领主减税。
而且还是一次性减去两成。
我们莫非是在做梦?他们甚至反应不过来。
“这位女士,以后说话做事……”林克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最好还是先过过脑子。”
希尔达的面庞肉眼可见的涨红,就差脑袋上冒蒸汽了,但见其打马准备前往城堡,还是连忙提醒道:
“你如果不想死,就最好不要过去。”
林克扯住缰绳,让马止步,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希尔达面色一点一点变得凝重:“因为……里面已经遭到污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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