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简史 第六章 天宫寨(十三）

A

红嘴鸟老死笼中，蔡厚道当时并不觉得悲哀。他认为红嘴鸟死了，自己多了一个睡懒觉的空间。红鼻子披麻戴花为红嘴鸟送葬。他陪多筒充当孝子为红嘴鸟守灵，只是想拿到红鼻子承诺的大红包。他住进老板房，对铜笼所笼罩的黑暗空间，才有了困兽般的体会。

现在他不缺钱了，反觉得老板房就是一个铜笼。

他从铜笼中所看到的一切，明明真实存在，可内心的世界依然是空荡荡的。

只要闭上眼，这些豪华的东西就不属于他的了。

这种幻觉使他意识到，老板房并不属于他独有的空间。只要自己不在，或者这个房间空着，马帮一把手也可入住。当初，他定这个规矩是想借这个空间来提升入住者的身分。

他住老板房的次数多了，这种优越感就消失了。

他觉得让老板房空着，不如把老板房租标高点，让其他客人住更划算。

规矩是他自己定的，他不能打自己的脸充胖子。

好在，风月场收入高，空个老板房，对他的生活也不会形成任何困扰。他决定把云儿带进老板房，倒不是想炫耀老板房的气派。他一直把老板房当成小黑屋，想让云儿也当当老板房的主角。他很庆幸自己当初定规矩，并未限制入住者是否有权带人同住。

B

老板房是虎子设计的，有两个独立的套间。

他和马帮一把手同时入住，也有独立空间。

他做梦也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与朝思暮想的云儿一起入住老板房。

在抵达风月场之前，他觉得老天太眷顾自己了。

大嘴在石桥钓到骷髅头，他的行程再次被打乱。

头戴草帽的熊宝见到云儿，说云儿长得像秦王娘，把他们硬拉到贡秦站吃夫妻鱼。

且兰王爱吃夫妻鱼。这是他绞尽脑汁，也没有炒满意的一道菜。

他为夫妻鱼伤脑筋，只是想炒好这道爱心菜，管住王爷严重偏食的胃口。

让他觉得难堪的是，帮贡秦站炒夫妻鱼的掌勺人，居然是女厨。

女厨炒菜天赋极高，炒夫妻鱼的花样就像打水漂。

开始，女厨见他跟云儿走得近，脸色变得很难看。

熊宝对云儿献殷勤。女厨对他的态度才有了亲热的温度。

她左一声师父，右一声顾问，配上肉麻的表情，让他心虚得像偷了人家东西的贼。

好像他们的师徒关系，已超出上下级的关系。

C

半月不见，女厨的手艺突飞猛进。

夫妻鱼的火候掌握得非常到位，去掉鱼的腥味，又不失鱼的鲜美，细腻的口感已达到一流水准。他突然有种不安的预感，假以时日，女厨炒夫妻鱼的手艺，肯定会超过自己。

他偷老杞的厨艺，成为且兰府掌勺人，付出太多的汗水与辛酸。

老杞撒手离世，也没把厨艺传给他。

他帮老杞守灶门，唯一掌握的窍门就是菜单的火候。

他掌勺后，才慢慢体会到火候是菜单的活厨艺。

刀功与炒法可以偷学，掌握火候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体验。

一个出色的厨子，守灶门的时间都不会短。

没守过灶门的厨子是炒不出一流的菜品的。

他明白了这些道理，对老杞的刁难就多了几分理解与愧疚。

他不想让女厨走弯路，不仅把刀功与炒法的心得传给女厨，还给女厨守灶门打过下手。

女厨进步神速，他反而有点坐不住了。

他收女厨为徒后，女厨一直想进王府展示厨艺。女厨心地单纯，跟人交往城府浅。他担心女厨的手艺没学到家，炒坏菜单会丢自己的脸，才没有向王爷开这个口。

女厨透露出的野心，让他深感欣慰，又充满危机感。

冉冈担任王府总管。他代理管家的职位被取消，连御厨房的菜单也得请冉冈过目，自己在王府独有掌勺的名分，实权早被架空。他看了垂沙之战的傩戏，觉得自己就是垂沙的战败者。他同情战死的唐篾，想学庄蹻造反，却没有这个胆。

D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他在席间谎称喉咙被鱼刺卡住了。

女厨慌了神，把他扯到厨房里，急得眼泪哗哗直流。

他想控制住女厨的情绪，说鱼吃多了，偶尔被刺很正常，关键要懂得解刺之法。

女厨歪着头问他怎么解？

他说解法有两种，今天我告诉你最常用的一种，口服活鸭唾液，可解。

女厨从隔壁捉来一只活鸭，问活鸭唾液，怎么弄出来呀？

他想考女厨的应变能力，拿手指着墙上倒贴的福字，说你对得上天井的倒对联，还弄不出活鸭唾液哈。女厨低着头说，对联不是我对的，是秋子对的。

他早从酒仙口中得知对子是秋子对的，脸上却摆出一副不知情的神态，说我以为是你对的，你怎么不早说啊。女厨说秋子不是外人，谁对不一样呀，你别钻牛角尖，好不好。

他想改掉女厨共识的心态，说当然不一样，夫妻鱼配对是自找的，对子能代替吗？

女厨亲了一下鸭嘴，说对子的事都过去了，你翻老账安什么心呀。

他见女厨意识到自身的错误，以退为进问，你以后做事，不能瞒我，你能做到吗？

好啦，好啦，我记住了。女厨拿手敲着鸭头，小声说你教我弄活鸭唾液。

他担心女厨看出破绽，假装打嗝时，往炉灰里吐了一口唾液，说运气不错，打个嗝，鱼刺吐出来了。女厨说吐出来好，你教我弄活鸭唾液，以后用得上。

他说你把活鸭腿倒提着抖几下，活鸭张嘴叫会自动流出唾液。

女厨把活鸭放回隔壁的竹笼里，嘴里并不闲着，说我明白了，活鸭生活在水里，唾液比人的口水润滑，你这种解法，只对鱼刺刺得浅管用，如果鱼刺刺得深，那怎么办呀？

他见女厨站在豆油灯前，双手叉腰，挺着丰满的脯雪，心底蹿起一股异样的暖流。他怕自己在女厨面前失态，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呀，试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活鸭唾液不行啊，你刻意提到鱼刺的深浅，是想叫我把另外一种解法告诉你吧？

女厨说，算是吧，你不把解法告诉我，我会睡不着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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