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简史 第六章 天宫寨（二）

A

三斗不想占石匠的便宜，要舞阳把地契退给石匠。

舞阳不肯去，说地契是我卖脑力换来的，要退你自己去退，我丢不起这个脸。

他说我身为班主，更丢不起这个脸。

那天夜里，舞阳把地契退给了石匠。可从那晚以后，舞阳跟石匠走得更近了。他想中断他们的交往，决定把戏班搬走。舞阳不肯走，说她怀上了石匠的种。

他觉得丢尽面子，一狠心，把舞阳的名字从戏班勾掉了。有关舞阳的记载，全被他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他当时还年轻，表面随和，骨子里的那股傲气被舞阳逼疯了。

他把戏班迁到江口，怕舞阳找到自己，还把戏班分成两个部分。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低落到极点，戏班都是何月白与同行打理。

B

他每天泡在酒里，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戏班同行说石匠死了，他的心已麻木得不想清醒过来。

何月白说舞阳把孩子带进烟花楼了。他的心疼无处摆放，有些话不便对何月白讲，又不想出面，要同行想办法把舞阳和孩子弄进戏班。舞阳把孩子带进戏班，他见孩子长得不像石匠，门牙长得有点像自己，更不想露面了。他怕戏班的同行说孩子是自己的种。

他离开戏班，在中原流浪一阵子，觉得无处可去，回娘子河当过纤夫。

这时，戏班搬到龙溪口，挂着中原鬼戏班的牌子。

他无脸回戏班，在码头教纤夫唱戏，原本是想打发寂寞的时光。偶尔上江口的大寨子义演蹭伙食。娘子河腹地的戏活，他一律不接，不想与鬼戏班有任何交接。

革家人求雨请他去天宫寨唱戏。他想捞点养老金，又把中原傩戏班的老牌号挂了出来。为了增加看客的吸引力，他还跑到江口物色了一批姿色不错的女子。

他在调教的过程中，发现这些女子有琴棋书画的功底，而且卖艺不卖身，全靠自身的本事吃饭。他埋在心里的戏火种又被这股清纯如水的戏风给点燃了。

C

难道自己错怪舞阳了？

三斗想到舞阳的孩子，心里还是觉得很冷。舞阳说孩子是石匠的种，这个结果应该错不了。他想不明白，孩子的五官为何不像石匠，偏偏有点像自己。

确切说，是巴掌脸有点像戏班同行。

都说人生如戏，有位戏班同行的五官长得很像年轻的自己。

他并不觉得稀奇，只是觉得人生的舞台小得有点巧合。当舞阳的孩子与这种巧合对上号，他才意识到这种巧合带着更深层次的思考。有些记忆被酒精麻醉得太深，很难重现清醒的状况。残缺的遗憾，常常把他的思绪带入记忆不曾在意的盲区。

在菜园子唱戏前期，他与舞阳朝夕相处，私下关系亲得像罗湖的马蹄鲎。

他对娘子河记忆深，是戏班同行请他吃过罗湖的马蹄鲎。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同行长得像自己。

何月白说同行长得像老班主，他才发现烂醉的同行有点像自己的影子。

他没回戏班，是同行把戏班带到夜郎，搞得有声有色。

鬼戏被夜郎王多牛封为国戏，他脸上有光，更不想沾光了。

尤其是何月白，用唱戏得来的钱，与多筒合搞白心孤儿园，再次证明老子当年没有看错人。何月白不仅戏衣做得好，雕刻戏面也深得老子的精髓。江口的那套老行头，何月白一件也没拿走。他没想到最懂自己的人，居然是平时不怎么交往的何月白。

他不想再去打破这种氛围。

鬼戏培训班在孤儿园挂牌，何月白告诉孤儿鬼戏的前身为傩戏，他头回感受以到了泪水的真实性。当舞阳以王爷夫人的身分出现在首脑台上，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就算当牛做马，也回不到舞阳身边了。奇怪的是，他唯一还惦记的人，居然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D

三斗在天宫寨见到蔡厚道和冉冈，总觉得这两人是自己生命中的熟人。

他见蔡厚道的门板牙长得又粗又大又整齐，好像见到青壮年时的自己。

冉冈虽然戴着鬼面具，但那双深邃如潭洞的大眼，让他的记忆又倒流回江口黄金码头的菜园子。如果舞阳没做夜郎王多牛的夫人，蔡厚道不在御厨房掌勺，他怀疑厚道就是舞阳生的孩子。这种直觉毫无征兆，在脑子里的画面却坚定如石。如果冉冈不戴鬼面具，做了且兰府的总管，他敢断言冉冈就是当年抢走舞阳芳心的那个石匠。隔着灰不溜秋的鬼面具，他无法把记忆中石匠灰头灰脑的画面合二为一。面对这些意外的相似与不可能的巧合，他本能地选择了沉默，同时也把自己的内心谨慎地包装了起来。

过去的岁月，不可回头。他不想满足一时的冲动与需求，再去碰触这些有可能伤及自己，或伤及他人的伤口。他不想伪装自己，干脆把他们当成陌生人。

他接近郏洁，发现冉冈也在追这个女人，心里又滋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醋意。他想了解冉冈的底细，又不得不重拾旧伤，把冉冈摆到了情敌的位置上。

他向蔡厚道打听冉冈的身分。蔡厚道却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推给了丁为民。

E

丁为民把冉冈当成情敌，对冉冈入府前的身分花了不少气力，可惜收效甚微。

只知天宫寨出乱子，冉冈救过王爷的命。

直到多筒潜入王府射瞎王爷替身左眼，替身向王爷索赔三千好肉。

冉冈只给替身三千鬼脸，并以调戏卖花女为借口，把替身解雇了。

丁为民了解到替身解雇的背景，马上按三个鬼脸换两块好肉的标准，补足替身的索赔金。他从替身嘴里得知冉冈做过石匠，一颗心沉到了罗湖底。他想确定冉冈是哪里人，一咬牙又追加了千块好肉，替身说你加一万也没用，除了王爷，鬼才知道石匠是哪里人。

他觉得失望，是娘子河的石匠少说也有几百号。

他补足的索赔金等于投进水里。

他从替身的住处回到天宫寨，见到王爷留有条子，叫他把傩戏班带进且兰府，他极度失落的情绪才找到新的归宿感。可他在且兰府的为民讲堂屁股没坐热，王爷为了公主收养的一条狗，又把他的傩戏班叫回天宫寨。

他觉得王爷的言行不像正常人，却只能惟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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