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简史 第四章 小黑屋（三）

A

与云儿解除童养媳的婚约，多筒心里的死结解开了。但他并没有获得解脱束缚的轻松感，反而觉得自己欠云儿的情，这辈子也还不清了。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他有点懊恼风先生投反对票是演戏，同时也为疯先生寻短见，自己没有机会尽孝而深感惋惜。

疯先生爱说怪话，肚才不在风先生之下。

云儿作出非多家不嫁的决定，多筒才意识到问题搞大了。

云儿在多家少了童养媳的名分，反而有了倒追他的自由。

他打着查鸟瘟的幌子去且兰相亲，是想快刀斩乱麻，好让云儿对自己死心。

他在且兰府见到鸟瘟源自后院圈养的笼鸟，相亲的念头转变成敌对的立场。

他把鸟瘟的责任算到了且兰王的头上。

他认为鸟瘟都是主人圈养在笼子里惯出来的懒病。他见思楠睡在闺床上念叨乳燕蛋，以为公主像笼养的病鸟一般，被且兰王惯成懒鬼，心里的鬼火更是不打一处来。

当时，他恨不能放把火烧掉鸟笼一般的且兰府，免得自己看了心烦。

他见思楠挂在窗外的竹灯笼做成鸟蛋状，上面贴着一个粉红的祉字，他想到红鼻子在小黑屋喂养的红嘴鸟，放火的念头一下凉了。他射伤且兰王的替身，不想连累他人，逃走前，朝思楠的闺窗射出自己的嵌名箭。

嵌名箭是云儿绘图，叫红鼻子打造的响尾箭，射出去带着刺耳的回音。

红鼻子闭炉多年，另起炉灶立有响尾不过五的规矩。

不管云儿如何撒娇哀求，打满五支响尾箭后，死活不肯再打。

这种箭意在留名，不图伤敌，箭羽的响声十分怪异，对敌方具有威赫的作用。

他对小黑屋心怀敬畏，是红鼻子发现他和蔡厚道修补的黑洞后，曾放出狠话，说谁敢在小黑屋的炉墙上挖洞，老子就拿谁的蛋蛋下酒。

他们见红鼻子发横的黑脸十分吓人，都低下头不敢吭声。

只有云儿不当回事，说我在小黑屋的炉墙上挖洞，你拿我怎么办呀？

红鼻子翻着白眼，一声不响走进小黑屋。

他们把云儿扯到鬼戏棚外当成女神吹捧。

云儿，你真棒，一句鬼话把红鼻子气得直翻白眼。

云儿并不领情，板起嘻笑的面孔，用手扯住他们的耳朵，教训他们。

你们太不像话了，红鼻叔视红嘴鸟为心肝宝贝，你们挖墙洞把红嘴鸟吓出什么毛病，神仙也救不了你们。后来，红嘴鸟老死了。

红鼻子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不吃不喝守了五天孝。

红嘴鸟火化那天，云儿为红嘴鸟唱招魂的鬼戏。

他们趁红鼻子外出送葬，偷偷躲进小黑屋的大铜笼里打瞌睡。

云儿来换鬼戏服，脱得精光。他们见云儿没蛋蛋，不敢出声，也学红鼻子翻起白眼。

事后，他们私下约定，要把这个秘密烂在红嘴鸟的铜笼里。

B

蔡厚道离开夜郎，每次梦见小黑屋的红嘴鸟，就会梦见云儿换鬼戏服的情景。

在梦里，多筒王子反复警告他，云儿是多家的童养媳，你敢把云儿的秘密说出去，就是我多筒的敌人。他在梦里回应，谁把云儿的秘密说出去，谁是团鱼下的王八蛋。

王八一词，原本没有蛋。风先生想教化外来的黑户孩，在老子庙加上孔子课，遭到不明人士的攻击，曾借孔子之名把那些忘了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的人，叫成“忘八”。

疯先生爱唱反调，把忘八叫成团鱼的奶名王八。

蔡厚道吃过一回疯先生藏在太平缸里的团鱼蛋。

王八蛋的骂名从疯先生嘴里吐出来，被风先生当成国学的反面教材传开了。

蔡厚道背着王八蛋的骂名离开夜郎，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他发誓要为王八蛋正名，洗清自身的污点。

他学厨艺的初衷，就是想把王八蛋弄成天下最好吃的名菜。

在且兰，王八蛋糕是且兰王专用的生日蛋糕。

为了突出王八蛋糕比其它蛋糕名贵，他借中原傩戏班把且兰王腊月初八的生日，当成举国同欢的腊日盛宴推上了天宫寨的傩戏台。

他发现改良的傩戏，是神唱主角，鬼唱配角。鬼戏正好相反，是鬼唱主角，神唱配角。奇怪的是，傩戏面具以柳木为主，以桃木为辅，而鬼戏面具以桃木为主，以柳木为辅。他不知道傩戏与鬼戏的道具为何会形成这种主辅对立的局面。在他的记忆里，娘亲唱傩戏，爱以神自居。云儿唱鬼戏，爱以鬼自称。他私下里一对比，发现娘亲爱唱高调，而云儿爱唱低调。他在天宫寨，当着且兰王的面，问过三斗，傩的本意是指什么。

他提出这个问题，是想验证三斗的答案与娘亲所讲的答案是否一致。

因为现任傩戏班主的脸与儿时记忆中的马脸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他想通过一些旧话题，摸摸眼前这个三斗的老底。

三斗说傩是乳燕化身，代表至高无上的神。

三斗的答案与娘亲所讲雷同得惊人的神似。

他提起罗山，三斗却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冷面孔。他没再往下多问，是当年自己还小，记忆很单一，很多东西有印象，却联系不起来。

由于出生环境差，从小受人冷眼。他对弱者的同情心，就有了一种亲近感。有个体面的安身处，吃好睡好，是他幼小心灵的一个梦想。他离开娘亲后，不能干的活，他干过，不能吃的苦，也吃过。他爬树偷学厨艺，就是想进入且兰府。

因为不管什么人，饿了都得吃东西。

他管住且兰王的肚子。当上王府的代理管家，对自己的厨艺更自信了。然而，这种自信却被燕地来的假男学徒罗菲菲打成原形。思楠公主爱吃罗菲菲的乳燕蛋，等于砸了自己的手艺。尤其是来路不明的冉冈当上王府管家，等于抢走他代理管家的位子。

他想在且兰府重新树立自己的威望，一直无从下手。

云儿从天而降，他像溺水的旱鸭蹿上一条贼船，宁可挨刀也不肯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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