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西部小城 第一章 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

胡漫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最先映入脑海的父亲的影像。印象中那是一条长长的下坡道，路的两旁有不认识名字的行道树，繁茂到快要遮蔽三分之二的天空，只有在道路中间仰头才能看见一道蓝色。父亲推着坐着学步车里的她，就那样慢慢的下坡。

他戴着眼镜，皮肤黑黑的，嘴唇或许是和自己最像的地方，胡漫记不太清楚了。她只是常常从母亲嘴里听说：“别这样噘着嘴！和你爸一模一样！”

母亲在大部分时间并不允许自己和父亲相像，会从神态、语气等各个方面纠正胡漫，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这个男人彻底赶出他们母女的生活。但胡漫的母亲也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怨妇，在非常偶尔的时候，她又会为了建立一个科学的育儿观念教育胡漫，孩子还是需要和父亲接触的。

“我从不拦着你去见你爸爸，也不需要你恨他，将来你长大了懂事了就会明白，他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男人，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恨他了。”

那关于下坡路的学步车记忆是从哪里来的呢？

胡漫推测那应该是自己三岁的时候的事吧，她并不记得他们离婚的具体时间，但关于父母婚姻的记忆，就只剩下那一段小小的下坡路了。

恨不恨不知道，但胡漫记得许多的疼痛。关于第一次挨打的记忆，也许那就是第一次吧，姑且算作第一次。

那是一个赶集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西部小镇，还没有大型的连锁超市，每个周一，都会有各个村上山上的人带着自家产的水果、蔬菜赶到镇上售卖。街上会比平时热闹许多，有的时候甚至会走走村串乡的乡间马戏团，搭着塑料棚子，展示着一些“瓶中人”“人头蛇身美女的”的把戏。胡漫和其他小学的同学一样，对这些新奇的玩意儿充满了兴趣。于是放学后并没有及时回家，而是和大家逗留到了天色已晚。

没有手机，甚至也没有手表。等胡漫回过神来的时候，终于像发疯一样往家里跑去。快一点，一定要再快一点，如果妈妈下班的时候还没到家，会有什么后果，胡漫不敢想。

上气不接下气中，胡漫已经远远瞥见那栋黄棕色的房子。那是木匠租给自家的房子，为了帮妈妈带孩子，外婆外公特地从老家来到这个小镇，于是单位分配的小居室已经住不下胡漫一家，妈妈从熟识的木匠朋友手中租下了这栋房子的二楼。一楼是带卷帘门的大厅，堆放着住户们的杂物以及自行车。胡漫一家住在二楼，上楼梯左边是厨房和厕所，有一道带锁的木门可以在没人时关上，走廊的右边是两个房间，靠里的是外公外婆的房间，同时也兼备客厅的功能，屋子中央是一台老式电视。一道墙的隔断之外靠阳台的妈妈的卧室，窗台上放着外婆用来滤头皮屑的梳子，和一盏红色的背后贴着歌星照片的老式梳妆镜。这个房间里，胡漫最喜欢的是床旁边小小的床头柜，妈妈买回家的零食常常放在那里面，有米老头，小蛋卷，虽然那并不是胡漫最爱吃的，但妈妈并不允许她在学校门口的小店买那些劣质的垃圾食品吃。

偶尔跟同学一起吃了辣条，胡漫总是会在路上反复的哈气到自己手中闻，喝水漱口，但她的这点小把戏并不能逃过妈妈的鼻子，回家后妈妈总要检查她的嘴。

“再给你一次机会，吃了没有？”

“真的没有..”胡漫并不敢承认。

“我最讨厌撒谎的人。”

这种时候胡漫的眼泪就会掉下来，然后承认自己的错误，有时候也许会挨打，但有的时候也不会。她并不怕挨打，她害怕的是每次挨完打后妈妈的眼泪和哭诉。

“我只有你了啊，漫漫，如果连你也撒谎骗我，如果连你也要做一个坏孩子，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胡漫最害怕的东西。

天色已经不早，路过的房子里传来阵阵饭香，胡漫看见那栋黄棕色的房子门口放了一张小凳子，上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定睛一看，是妈妈。除此之外，还有她手里的藤条。

跑。

这是胡漫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