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刺 第一章

西南某地，延绵不绝的山区，大片的原始丛林。

在丛林的边缘有个小城，名叫神木县。

该县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建县，建县不久就发生了一场持续数年的饥荒，饥荒造成了严重的人口流失，很多人都饿死了，少数人外出逃难，远走他乡。

说起那场灾荒，全县受灾最严重的便要数丛林外围的寒山镇，除了少数外出躲避的年轻人和富户之外，余人几乎全被饿死，当时通讯不便，所以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寒山镇发生的一切。

多年以后，有人回到了这里，见到满路枯骨，房屋倾颓，寒山镇俨然已是一座死城。

往事被一页页揭过，如今的寒山镇又重新繁盛起来，虽然人口不多，但是靠着林业，苗药，养殖等产业的发展，也算是小康乡镇。

说起六十年前的灭镇惨案，很多人都不解。时常听老人说，以前的寒山镇，背靠大山，居民素来以采药，捕猎为生，靠着森林的馈赠，家家户户都不愁吃穿。就算旱灾肆虐，粮食短缺，寒山镇也应是受灾最轻的乡镇。因为山里的野兽、野果、山芋都可以充饥，根本不担心饿肚子，更别说把人全部饿死了。

寒山镇居民的离奇死亡困扰着很多人，六十年后的今天，在神木县的大街小巷还能听人谈论此事。

有人认为，旱灾蔓延到了森林里，草木枯死，动物也绝迹了，村民进了森林也一无所获。有些人则认为，粮食短缺，动物遭到大量捕杀，都逃到森林深处去了，森林深处是人类无法染指的地方，所以他们只能饿死。更有甚者，认为气候炎热，动物也无法生存，森林里的野兽大举出动，入侵人类。各种说法都有，莫衷一是。

事情过去多年，灭镇谜题也不不免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从前，苗人的衣食几乎都来自森林，治病救人的药草也来自森林，人们对森林总是亲切的，同时怀着深深地敬畏，当地一直流传着谚语：“仁慈的森林，残酷的森林。”因为森林给了人们很多，也能让人们失去更多。

顺平每三个月来一次县城，将山里的中药送到中医院，他站在中医院门前，看着大门上的几个红漆大字-神木县中医院，右下角的几个小字却看不懂。

进了医院大门，便是一个大院，阳光正烈，只有两三个行人，都撑着伞，顺平当然不怕晒，他穿着一双绿色解放鞋，宽松的粗布短裤，一件黑色坎肩上绣着些蓝红花纹，露出坚实而略显黝黑的胸膛，左肩上挂着一个背篓，正是神木县最普遍的装扮。

顺平穿过住院部大楼，进到一层院落，来到一栋三层小楼下。到这里已感受不到酷热，太阳被高大的住院部大楼挡住。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站在二楼走廊上，似在等他，顺平叫了声：“郑大夫。”

老人招了招手，二人来到老人的小屋里。这里陈设简单，进门右首是一张老式沙发，沙发前是一张红木茶几，算是会客的地方。

里间靠墙放一排药柜，柜前有一张书桌，陈列着纸笔等物件。顺平将背篓交给郑大夫，找了张木凳坐下，郑大夫接过背篓就翻找起来，末了拿出两截形似树根的中药，笑道：“哈哈，就等着你送来的串骨丹了，这种药可是很难找咯，也只有你师父这样的老药农才敢进深山采挖。”

顺平知道这种药对于接续断骨很有效用，能大大加速骨头愈合。

顺平常年在深山生活，与外人交谈甚少，时常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也只咧嘴一笑道：“是啊，我跟师傅去挖，找了两天才挖到这两截。”

郑大夫一边将药草分类放在茶几上，一边说道：“很久没见你师父了，他身体还好吗？”

顺平又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略带乡下口吻道：“师父身体好着呢，就腿脚不麻利，爬坡上坎的有些气喘。”

郑大夫将背篓里的草药全拿出来，接着便走到药柜前，从最底下一格里拿出一个黑色包裹，不是很大，却似有些分量，两层黑色塑料袋装着，看不出是什么，他把包裹放在背篓底部，又捡了一些草药盖住，才将背篓交给顺平。二人也不言语。

顺平正要将背篓跨到肩上，郑大夫忽道：“对了，你再带几盒药给你师傅，这是医院开给我用的，太多了用不完。”

顺平也没多说，只点头道了声“好”。

郑大夫便从书桌抽屉里捧出七八盒西药，都是纸盒装着，也不知是什么药，郑大夫将药一股脑儿放在背篓里，顺平拿起两盒看了看，他文化不高，有些字还不认识，只大概知道是一些药贴和药酒之类，当下对大夫笑了笑说：“郑大夫，那我就走了。”

正准备起身，便听得门口脚步声响，门前已立定一个少女，一身白裙，脑后扎着马尾，面上带着笑容喊了一声：“姑父。”老人应了一声，问道：“哎，怎么样？你表哥能找到吗？”

“没有”女孩面带遗憾，摇了摇头。

女孩在沙发落座，发现还有个乡下人，只当他是来送药的药农，也不觉奇怪，见这人正盯着自己看，出于礼貌便笑了一下。

顺平一时看得呆了，虽然在大街上随处可见年轻女孩儿，然而乡下女孩大多粗野，这样美丽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一时失神竟移不开眼神，看着女孩对自己笑，也咧开嘴笑了。

老人忽然大声道：“哎，我怎么把你给忘了。”说着便对顺平道：“顺平啊，金须膏这味药，你能找到吗？”

顺平从小便跟随师傅采药，凡山中所产他大多识得，金须膏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当下摇头道：“这个药我不懂，要回去问我师傅。”

老人也不失望，只对女孩道：“这个小伙子可是中药行家啊，我这里很多珍贵草药都是他给送来的，他的师傅更是草药宗师，交给他吧，他们肯定可以找到金须膏。”

闻听此言，姑娘面露喜色，连忙点头。

老人又对顺平道：“这是我侄女儿乔欣，也是神木县人，正在省医学院念中医博士。”

顺平初中只念过一年，博士是啥也不知道，想是大学生一类了不起的头衔吧，也不去管，只见姑娘笑着道：“我即将从省医学院毕业，研究方向是皮肤病中医疗法，跟随专家组回来的，主要是研究最近神木县出现的罕见皮肤病。”

顺平只听懂了大概，不知怎么回答，又是嘿嘿一笑，双手握着膝盖。

乔欣看出他的拘谨，只抿嘴一笑，见她一笑，顺平只觉得更紧张了。

乔欣见过很多乡下人，苗族小伙见她大多是这般情态，也不见怪，递过一瓶矿泉水道：“你不用紧张，一来呢，我想看看中医院能不能找到金须膏，我曾从书上了解到，金须膏对细菌性皮肤病有很好的疗效，但是已绝迹多年，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二来是想拜访以前的同学，顺便托他们也打听一下，但是都找不到，如果你能帮我找到金须膏的话，我必将重谢。”

顺平接过矿泉水也不打开，听完只点了点头道：“我回去问问我师傅吧，如果能找到的话我再送来。”

说着便要起身离开，不知为何，他坐得越久越是紧张，只想早点走。眼前这个女孩儿虽然美丽，却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比起局促地与美人交谈，他此刻更想走进森林中自由呼吸。

见他要走，郑大夫也不挽留，拿出二百块钱给顺平道：“三点多了，你也早点回去，晚了赶不上班车。”

顺平左手接过钱，右手熟练地提起背篓往背上一甩，左手顺势往背带里穿过便背在了身上，对二人笑笑便要出门，乔欣站起相送，递给顺平一张卡片道：“如果找我的话就到寒山镇乔氏医馆来，打上边的电话就说找我

顺平接过卡片点了点头便下楼来。拿出师傅的老式手机看了看已是下午三点二十。出了医院便往车站走。

车站里汽车轰隆隆响着。寒山镇到神木县的班车已经点着火，马上就快开动了，可是车上并没有太多人，有一半作为空着，顺平知道一向如此，挑了个前排座位坐下，只有这个座位前面有空地，可以放置背篓，他谨遵师傅嘱咐，背篓是绝不离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