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第九章 李星来信

十二月的冬天，气温在零度上下波动，走在室外，说句话都人人自带仙气儿。焦安父母出去打工已有三个月了。他去上学的日子里，家里的房子就由他祖母看管。

冬天里厚衣服难洗，尤其是外套，焦安洗一次往往能连续穿个把月。等到洗的时候，衣领和衣袖往往已经脏的不成样子。

第三周周五下午放假，刚一到家，趁着天还没黑，焦安就把棉服脱掉洗了。不曾想，到了周六早上，天却突然下起了雨。阴冷的雨连绵不绝地落下来，让人感到空气的沉重。加上凛冽的西北风，竟有种刺骨的冷。

到了晚上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晾在屋檐下的衣服表面早已结了一层薄冰。本来周六晚上的天气预报说，周日早上天气就会转晴。但是，老天爷没有配合天气预报出牌，迎来周日的却是灰色的天空。他拿起棉衣使劲拧，怎么也拧不出水来。这阴凉的棉衣一直到周日下午都还没干。

这个冬天他都没有买过新衣服，在长个的年纪里，去年的衣服他穿上已经小了一截。被洗掉的唯一一件棉衣也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买的。他祖母还是帮他翻出了箱子里以前的棉衣，结果要么已经小了，要么破的不行，都没法再穿。

眼看都下午两点多了，他开始着急，在箱子里翻出一件稍微厚点的外套，穿在毛衣外面，拿起书包就往外走，刚走到大门口，一阵阴风刮来，正好灌到他的脖子里，吹的他脊梁骨一阵颤抖。他没忍住，突然就哆嗦起来。他赶紧又回到院子里避风。这时，房梁上从远处飞来一只灰色的鸽子，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似乎也在替他着急。

他祖母看到他这个样子，焦急地说：“出去挣钱，家里都不顾了，孩子连个多余的棉袄都没有。”说着她差点落下泪来。

焦安知道祖母说的是他父母。他父母秋收完就出去打工了，肯定要到年底才能回来。

焦安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办，看着他祖母难过的情形，他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他祖母想了一会说：“我去你二叔家看看，你和你二叔身段差不多，看有没有合适的外套，让他找一件给你。”

说完，她便弯着腰背着手出去了。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她祖母拿了一件深灰色的棉服回来了。她把衣服递给焦安，让他赶紧穿上。焦安穿上刚好合适，就是显得老气了些。

他祖母在一旁说：“别管好不好看了，先穿上吧，总比冻着强。”他扣好扣子，跟祖母道了别，便拎起书包便出门了。

周六的雨把村头的土路湿的软软的，加上行人不断走来走去，结果就满是泥巴。他先走了一段泥泞的土路，一直走到陈家庄边上的马路上。在路边找了根棍子刮掉鞋底厚厚的一层泥巴，脚底顿时轻松了。

他走了一路，边走边想，同学们看到他穿的衣服，会不会感到可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四点半了。他没有回寝室，就直接溜进了教室，偷偷往周围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穿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周三的中午，焦安刚吃过午饭回到座位上，突然听到有人在窗外叫他。他扭头看过去，是李龙龙。

他走了出去，李龙龙递给他一个塑料袋。说道：“上个周末李星从市里回来了，他找我见了一面，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给你的。”

焦安听到是李星给他的，就伸手接了过来。他问道：“他怎么样？”

李龙龙环视了一圈，见没有其他人，就回复他说：“他因为跟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

焦安听到后，突然沉默了，他靠在走廊阳台边上，五味杂陈。

李龙龙跟他说：“他本来想来找你的，但是他说，事到如今，他实在没有勇气见你。就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焦安问他：“他现在干嘛去了？”

李龙龙回复他：“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你最近咋样？”

焦安看了他一眼说：“我还好。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李龙龙“哦”了一声，补充说道：“要是有啥难事或者需要帮忙的，你跟我说就行。”

焦安谢了他。他才转身往他所在的班级走去。

焦安拿着东西回到教室，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凭手感，硬硬的，应该是个盒子。他走回到座位上，先把东西放进了桌屉。准备晚上放学的时候再拆开看。

这时，他身后的王晓轩拍了他一下，把他吓了一跳。

王晓轩是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到前十名。初一的时候他们也在一个班级。她习惯了留一个散开的马尾，差不多有三十公分长，扎皮筋的地方夹了一个大红色的塑料发夹，十分显眼。她平时就安静又安分地坐在位置上学习，寡言少语的，一副温柔的模样。

焦安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干嘛？”

她轻微抬了一下头，看着他问道：“焦卫干嘛去了？”

焦安说：“去深圳打工去了。你问她干嘛？”

她说：“她还欠我五块钱呢！一直都没还给我。”

这是令焦安万万没想到的事，焦卫都辍学半年了，没想到她欠的还有外债。

她继续说道：“她不仅欠我五块，还欠隔壁班的张煦六块呢，初一的时候，我和张煦跟焦卫都是一个寝室的。你说，这钱还回得来不？”

焦安有种感觉，似乎她在向他讨债似的。

他往后倾了下身子，放低了声音，对她说：“或许年底等她挣了钱回来，会想办法还给你们吧。”

她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她年底要是回来，你见了她就跟她说，她要是想还，就还本金好了，利息不要了。毕竟姐妹儿一场。”

焦安呵呵笑了几声说：“好，等年底见了她，我就说之前的姐们儿还等她还本金呢。”

晚上放学以后，等其它人陆续离开教室，他才从桌屉里拿出李龙龙递给他的塑料袋。

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金属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李星的照片。信封上写着三个字：焦安收。他打开里面的信纸，上面写道：

“安，你好吗？

写信给你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好没用。这边的学习环境的确很好，但是我却如何都跟不上其他人。或许是我以前功课拉下太多了吧。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已经不念书了……

自从分别以后，我每天都会想你。我给焦卫打过电话，本来想通过她联系上你。但电话被她家里人接到了，怕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会，后来我也就没再打。对了，你见了焦卫告诉她，她跟我借的钱就不用还了。

可能是仇富心理吧，家里的亲戚对我一家都不太友好。所以，我爸也不愿意让我回老家这边。就一直也没能回去找你。真的对不起！

龙龙知道我不上学了，但他不知道真正原因。

其实，并不是我成绩太差不想学。我一直把你当做学习的榜样，想着有一天能像你一样成为一个学习优异的好学生。真正的原因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思来想去，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还是打算告诉你。

十一月二十二号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把下午刚给你写的信拿出来看，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我被突然而来的几声喧闹吵醒了。我侧身起来，看到睡我隔壁的室友和另一个同学正拿着我给你写的信仔细看，边看边发出惊讶的声音。就因为这事，我和他们打了起来。一个被我打碎了眼镜，一个鼻子被我揍流血了。那封信我只夺回来一半。

这事引来了宿舍管理员，那两个混蛋就把另一半信给了宿管员，说我变态。宿管员就上报给了学校。学校次日就把我开除了。回家以后，我爸还打了我一顿。

不上学以后，我一直在市里的一家洗车店干活，我爸准备让我以后在市里面开个洗车店。我还小，现在只能先从学徒做起。

上个周末我回了趟老家，是回去办身份证。本来想去见你，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就写了这封信托龙龙带给你。那张照片是办完身份证以后在照相馆照的。算是给你留个纪念吧。

说真的，我不想因为我影响到你的学习，我希望你好！如果有缘，以后应该还会再见的。

你一定要好好的！”

焦安非常失落地读完了信。他把信折了起来收好，闭上眼睛在桌子上趴了一会。他脑子里满是李星跟同学打架的场景，还有同学当着宿管说他变态的局面。别说是他，换做是其他任何人，这种事情被揭穿之后，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在那种环境里继续呆下去了。他开始同情和可怜他。

他又想起焦卫提到的那次，李星往她家打电话的事情。这一刻他全都明白了，李星是想通过焦卫联系上他，而他电话里提到的六块九毛钱，这六和九不是别的，正是他的生日。这或许是他知道通过焦卫家的电话联系无望后，留下的最后一丝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