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鸿逵想到了很多,回忆如碎片般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对,就在一年前!
金陵破灭后,那面临战火的杭州城,鞑子刚刚兵临城下,明军士卒正待死战死守!
然而被东林党推上去监国的璐王朱常淓,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犒劳大军!
犒劳的对象不是以身报国,打算死战护君的明军将士!
而是奔袭数里,饥渴难耐的鞑子骑兵!
何等的耻辱,可笑啊!
那一刻他心如死灰,以为整个天下就这样完了。
然而转瞬间他又见到了大明帝国的希望!
人多嘈杂的闹市里,披头散发,形如乞丐的一个中年男子声如雨下
痛斥着宗室的无能软弱,讥讽着高官大臣的卖国求荣,感慨着两百年前驱除胡人,恢复中原的明军雄兵堕落至此!
他好奇上前问此“乞丐”究竟是谁!
“乞丐”转过身,眼里带着无尽的星光,自嘲的感叹道:
“我是唐王聿键啊!”
他就是唐王朱聿键吗!?郑鸿逵久闻其名,然不得一见!这位形似“乞丐走卒”的宗室唐王!
他们谈了好久,他邀请他到福京去走走,或许他就是兴复大明王朝的希望也说不定!
他们南下福闽,然后几个月后。
这位唐王朱聿键正式宣布监国,再一个月后,临朝称帝!
年号,隆武!!
此刻,郑鸿逵犹记得当时的热血沸腾!
辅佐明君横扫鞑子,恢复中原,恢复幽燕,打回京师,何等的伟业啊!
然而一年后的今天,一头冷水浇到他身上,他醒了!
隆武帝成弃子了啊!
郑鸿逵意识到,或许大明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他定定的望着仙霞关,在幕僚僵硬的注视下,缓缓的下了决议:
“就这样,撤吧!速速撤往泉州府!”
做了一年的美梦,就在这里破碎了!
……
旦日,天明!
博洛骑马上阵,看在横亘在眼前的阻碍!
表情狰狞之极,手中马鞭一挥:
“踏平此处,杀进闽地!!”
“冲!”
多达十余万的鞑子立刻呼啸而上,
下马持刃,踏着崎岖的山路,冲岭而上。
就是雄如函谷关一般的仙霞岭!
也绝挡不住大清国的兵锋!
博洛看着近在咫尺的战功,冷笑道。
……
闽地,隆武都城,福京,郊外。
戟枪森立如林,车马络绎如川,一队队的人马连绵不绝。
主军大帐
郑芝龙平静的问道
“都准备好了吗!?
郑芝龙身材魁梧,面相雄悍,不愧为一代纵横海上的大盗!强大的威服下,气势犹为吓人!
施福说道:
“侯爷,大军已基本集结完毕,在漳州府,兴化福,建宁福的士卒也都陆续开始撤离!”
“就等侯爷一声令下了!”
帐内气氛一瞬间的凝滞。结合郑侯爷这一年来消极的表现,和现在南下祭祖莫名其妙的举动。
明眼人都已看出来了!
郑芝龙是不会坐大明朝这条破船了!或许十天,或许一个月后,军队恐怕就会改旗易帜吧!?
但是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会说出来呢!
然而总会有搅局的人存在,
帐外一阵马叫嘶鸣声,然后就是士卒的劝解声
鞭子抽响
“混账,你敢拦我见我爹,还不快让开!”
一个英武的年轻人虎步走了进来,眉头拧紧,但是眼眸里充满不解和愤怒!
冲着大堂里最上面的人,直接喊道:
“父亲!”死死的盯着他。
郑芝龙一个眼神,其余诸将都默默的退出营帐,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个即将对峙的父子!
郑芝龙最看重的儿子——郑成功,挺直的站在账内。
郑成功单刀直入,看似询问,语气却肯定道:
“父亲,你这是要降清了!?”
郑芝龙撇过脸,平静的说道:
“湘南和江西之地都已处在清军的兵锋之下,失陷只是在旦夕之间!我只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郑成功颤动道:
“投降!?”
郑芝龙悠悠的叹道:
“我不是投降!明朝已经没落了。甲申之变后,人群激荡,天下鼎沸!”
“正好比秦失其鹿,清廷得而逐之!现在清廷,天下三分,已得其二。我只有闽地一地,振一地之兵而敌天下所有,不自量力,自取灭亡而已,何故不知变通!”
“古有管仲初不侍齐桓,投之才展现大能,名传千古。今也有吴三桂,封为平西王,征战天下!”
“清廷有意招我,我亦有意投效!良臣择木而栖,弃暗投明,古今亦有之,何必死战呢!”
郑成功痛苦道,一点点陈述自己的见解,希望郑芝龙回头,继续举起抗清的旗帜!
“父亲,闽,粤之地,不比北方。鞑子铁骑在北方趁威驱除,但是在这里恐怕不得行!”
“我们据险而守,精简强兵,修缮内政,以陛下大意号召天下,四海豪杰必群起响应!何必委身于贼内!天下骂名,史书昭昭,我们怎能投降鞑子!”
“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不威,脱渊则困,愿吾父思之!!”
一旦交出去,就真的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郑芝龙烦躁的摇着头,愤怒道:
“痴儿啊,不懂天下大势!我们输不起啊,数代家业怎能毁于你我之手!”
“归顺是最好的选择,你且准备准备吧!”
郑成功同样毫不退却,激愤道:
“父亲,皇帝赐我国姓,取名成功,为的就是驱除鞑子,重建大明啊,我则能屈身侍鞑呢!”
“再说,从来只有父教子忠诚报国,没有教儿子怎么投降的!”
郑成功话语一落,郑芝龙反倒是被气笑了
“呵,你倒是不知道吧!你的好老师,钱谦益,已经在金陵降清了!”
钱谦益,降清!?不可能,郑成功一脸懵呆。
他喃喃道:
“不会,不会的,钱谦益是当世大儒,怎么会降清呢!?”
郑芝龙哼道:
“这么重大的消息,我不会听错的。钱谦益已经剃发了,都降清了,你还坚持什么!”
郑成功完全不敢相信!钱谦益这样一个崇祯年间官至礼部侍郎,东林党领袖,天下清名的人物怎么会降清呢!
那一定是搞错了。
郑芝龙见他一向聪慧,竟然在此冥顽不灵。直接抬腿便走,不再理会郑成功!
郑成功猛的抬起头,说道:
“父亲,你这一走,陛下怎么办!”
隆武帝虽说被郑芝龙架空,但对郑家的赏赐绝不简单。单单郑氏一家三侯一伯!
郑成功更是在觐见隆武帝时候,隆武帝见他神俊非常,年轻俊彦,可惜没女儿嫁给他!
只能给他取名国姓,号成功!
郑成功进过国子监,受过东林党领袖钱谦益的教导,知道儒家的忠君报国。
投降清廷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郑芝龙听到后不回答,继续向外走去!
郑成功悲哭不已,对着他的背影说:
“今天父亲不听儿子所言,倘若有不测,儿子唯有身披缟素替您报仇了!”
“恕我不能再您面前尽孝了!”
郑芝龙脚步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的走出帐外!
二人选择不同,此后恐怕是陌路了!
良久,郑成功擦干眼泪。
奔出帐外,跨上战马,再回望了一眼那龙庭所在的福京。
策马扬鞭奔向了厦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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