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轶事 第十七章

于昭楚一进门，整个于家大院顿时热闹起来，邻里乡亲、于昭楚的同学、于家的亲戚，凡是知道消息的人蜂拥而至。于家院里顿时人声鼎沸，喜气洋洋，乱哄哄一天忙得广源老两口腰酸背疼。直到深夜，前来闲话的人才散尽，于家前院天井里只剩下于家一家人。

虽然夜已经深了，但是于广源丝毫没有睡意，他没有问儿子在日本的生活状况，其实不用他问，一整天别人不停地在问。他直截了当地和儿子谈起了他的婚姻大事。这让于昭楚感到分外吃惊，他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他也知道父亲不会让他考虑这些事情。今天是怎么了？于昭楚顿时如坠云雾。

“我老了，一日不如一日，惟独放心不下的是你们几个儿女，寒食那天，你妹夫徐均和你叔徐明侯来过我们家，提出让你妹妹雪早早过门，但是我们家是不兴让妹妹的亲事走在哥哥头里的，所以我思来想去，想尽早给你成亲，然后轮着你妹妹、你兄弟，趁着我还能走动，想把你们的事快办了。”

听到父亲的话，于昭楚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因为是晚上，天上没有月亮，天井里也没有张灯，别人看不到。

今天一见到父亲，于昭楚就觉得父亲在一年之间好像老了十岁，没有想到父亲的心老得比相貌更快。这是怎么了？于昭楚感到莫名其妙。

看到儿子不说话，于广源接着说：“你明侯叔给你相中了一门亲事，就是省秘书长家的千金，想来明侯做媒，女方一定不会错，明天我和你就动身去省城，明侯正好也在那里，如果你看着还中意的话，咱们就定下来，争取在你回日本之前把亲事办了。”

于广源的话虽然说得绵软，但是句句不容商量。

男女之间的事情，于昭楚想都没有想过，平时见了女子就脸红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会这么急着给自己成亲，但是从小就把父亲的话奉为圣旨的他怎么也想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他恍惚觉得这是在梦中，有好几次他都会伸出手装作挠痒的样子去使劲拧自己的大腿，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第二天一早，于广源把家里的事情简单地嘱咐了觅汉商志忠几句，就坐着商怀德赶着的马车来到鳌头车站，从哪里，他们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十几个小时的奔波之后，他们在晚上到达省城火车站，随即坐着两辆黄包车到了省城于家大院。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庶母和儿子，他们的到来使得赵夫人和于昭秦分外吃惊，听说来意后，合家人又转惊为喜。因为连续奔波，于昭楚满脸疲惫，所以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叙谈就睡下了。

第二天，于昭秦坐着黄包车拿着徐明侯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徐明侯早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同于昭秦一起来到于家大院。赵毓昌和赵毓盛兄弟俩听说此事，也乘车过来了。

于广源、于昭秦、赵氏兄弟、徐明侯几个人商量了一天，最后决定还是由徐明侯出面去龙家提亲。

第三天一早，徐明侯就来到了龙府，事情比想象的顺利得多。龙广元爽快地答应了，但是他提出，现在是民国了，自己的女儿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父母不可包办这些事情，需得男女双方见面才行。

第二天，徐明侯和于昭楚就来到了龙府。龙府是前清举人的一处宅院，院子极大，七拐八拐才进入正屋。于昭楚懵懵懂懂地跟着徐明侯在胡同里转来转去，心里七上八下。但是徐明侯对于昭楚却是充满信心。

于昭楚的长相无可挑剔，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正气，这正是龙家最欣赏的地方。龙家和河阳徐家是世交，于家和徐家也是世交，观其友，知其人，龙家家风可见一斑。

果然，于昭楚一落座，龙广元的脸上就流露出满意之色，他的几个儿子也在场，也都对于昭楚表现出满意的样子。

“叫过你妹妹来。”龙老爷命令自己的大儿子。

大儿子出去，没过多长时间，他就领着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子走进屋来。

女子看见徐明侯先问了好，然后坐在父亲的旁边。

于昭楚一进龙家客厅脸就红得发烧，见到这个女子进来，脸上更是烧得难受，他一点也不敢正眼看她，微低着头，两只手在膝盖上蹭来蹭去，无地可放。龙广元对于昭楚介绍道：“这就是小女龙玉容。”

于昭楚“哦”了一声再无别话。

这个女子却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怯之色，她睁大眼睛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

本来脸上就发烧，龙女的这一打量让于昭楚更是难以承受，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胸前胸后的汗把白色的衬衣都快洇透了。

“明侯贤弟，多日不来，去我书房里看看？昨天有人送了我一幅画说是祝枝山的，还请贤弟为我掌掌眼色。”明侯会意，起身和龙广元离开客厅，龙家几个儿子紧跟着出来了。

看到众人出去，于昭楚丝毫没有感到轻松，汗还是不停地往下淌。女子笑出了声，她站起来，从袖里拿出一块手绢递给于昭楚。于昭楚哪里敢要，正想拒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书呆子，先去洗洗脸。”

她的话本来是建议，但是在于昭楚看来好像就是命令。他站起身来，拽拽粘在身上的衬衫，走到脸盆前胡乱洗了几把，用龙女递来的手绢擦了擦脸，手绢上的香气熏得他几乎窒息。

擦完脸，于昭楚拿着手绢不知所措，还给人家吧，自己已经用过了；不还给人家吧，这是人家的东西。他手拿着手绢，汗又下来了！

“你怎么这么多的汗哪？”龙女明知故问。

也许是情急智生，于昭楚突然想起了三国时候的一个典故，于是随口应道：“无他，战战惶惶汗出如浆而已。”

“汗出如浆”之典用在这里非常恰当，这立即让龙女对其刮目相看。于昭楚也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对徐明侯万分感激，因为这个典故就是从徐明侯口里得知的。

汗在瞬间消退，于昭楚突然不再感到紧张，他们在一起聊起了各自的生活，因为龙女对留学生活非常羡慕，所以于昭楚不停地给他讲在日本时的见闻，讲到热闹处，龙女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接下来的一切非常顺利，徐明侯和于昭楚留下来在龙家吃了午饭，徐明侯向龙老爷转达了于广源的意思：于家想利用昭楚暑假期间完婚。

龙广元面露难色，觉得这件事有点太仓促。徐明侯说：“特殊事情特殊对待，因为于昭楚下年才能毕业，这一年之内形势难免有变，谁敢保证一年之后于昭楚没有自己谈上呢，现在的年轻人，思想不再禁锢了。不如早办婚事，免得夜长梦多。”这句话龙广元太相信了，因为徐明侯没有成亲之前，他也给徐家做过媒，但是谁知道徐明侯早已把东瀛美女揽入了怀中。

龙广元征求了夫人的意见，夫人事事听他的，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征求女儿的意见，女儿虽然觉得此时仓促，却也没有坚决反对。几天后，于广源在省城最大的酒店宴请了龙广元夫妇，两头的亲家算是见了面。

于是接下来几天里，于昭秦放下手里的事情，一心一意地操办弟弟的婚姻大事，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几道程序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就走了下来，所有的花费一概不用老家出，都是赵小舟拿出的私房钱置办的，送的彩礼大大方方，给足了龙家面子。

成亲的日子定在阳历八月十六。已经回到家中的于广源赶紧找人在家里布置新房。

那几日真是把他忙坏了，忙归忙，他的心里却是非常高兴，他对明侯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能人，别人都认为无法做成的事他做成了，这就叫能人。”于广源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徐明侯在八月十六之前又来了一趟于家，他告诉于广源，成亲那日来客将是出奇多，请务必做好准备。于广源试探着问徐明侯：“四十桌够不够？”

“不够，加倍或许差不多。”一句话让于广源的嘴好长时间没有合上。

自己家的房子和桌凳肯定不够用，于广源马上去村里过得像样的人家去定房子、借桌子、凳子、盘子、碗等宴席必备物品，房子有了，但是于广源借遍全村还是差着二十多张桌子和椅子，他马上去河阳县城最大的木器店预定了二十张桌子、二百张椅子，又去瓷器店买回了三百多件餐具。

赵小舟、于广忆、于昭秦两口子和他们的两个女儿提前三天就回到了老家，全家上下一起为于昭楚的亲事忙活。

尽管徐明侯已经提醒过于广源，但是那天的来客之多还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四五百个客人一齐涌进凤鸣村，这其中以河阳县、平原县、岩左县等等临近十几个县的政界人士为主，附近的军界人士像郑凤池等人也派人送来贺礼。当然，这些人大多是冲着龙广元而来的。

所有的来客分十处地方招待，雇了二十多个厨师，垒起了三十多个户外炉灶。整个凤鸣村充斥着酒菜的香气。

亏得于广源早有准备，把村里所有能说会道、手脚勤快的人都叫来迎来送往、上酒上菜，使得这场婚宴顺利地完成了。

来客散尽，于家所有人都好像在梦里一般：短短的一个月啊，就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吗？

于昭楚和龙玉荣更像是在做梦，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他们由素不相识要变成最亲爱的人，这种变化简直就是翻天覆地。于昭楚是没有法子，他是父命难违，但是龙玉荣为什么竟然也毫不犹豫地同意这样做呢？

在几年之后他们夫妻吵嘴的时候龙玉荣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可能道破了天机：当初就是看中了你是个留学生，没有想到你就是个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