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第三章：过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毓沁公主出嫁，久未归宫，朕甚念之，团圆之日将近，今日召毓沁宫主回宫，待团圆佳节之时再召其家眷入宫。钦此！”

“公主殿下，接旨吧！”

王阖合上圣旨将那金黄色的卷轴轻轻放在徐裴锦高举过头的双手上。

“毓沁接旨，谢陛下恩典。”

徐裴锦等人起身后，朝后面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连忙捧着一个灰褐色的绸缎锦袋走到王阖面前，将锦袋放在他的手中。王阖握了握锦袋笑道：“公主您客气了，老奴何德何能能受这些呢……”

王阖轻咳了几声，脸上的皱纹早就拧成如干涩的草绳一般，他的手颤抖着，摸索着什么。身后的一名年龄稍小的大监忙递来一根长长的拐杖，他笑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背过身去，去锤已经弯曲了背。徐裴锦见状，忙去搀扶。

“王大监，你已年老，你素日最爱喝的便是青竹茶，这些就当是给你卖茶的，你一定要收下。”

“老奴，谢公主赐茶。”

“公主，御轿已经备好，请……”

王阖说罢，缓缓转过身，两名宫女忙搀扶于左右。

徐裴锦看着王阖苍老的背影，眼圈瞬间红了，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她深吸了口气，端正好了姿态，在几名宫女的跟随下出了府……

御轿上，徐裴锦掀开轿帘，看见王阖被搀扶着上了另一个轿子。这个轿子比徐裴锦的小了好多。

看着王阖苍老的模样，徐裴锦不禁回忆起年幼时初次入宫的场景……

那年，南擎大战搞得朝中不稳，宫中人心惶惶，先帝为稳民心决定亲征。

随君左右的是名震朝野的徐家军，当年徐家军的的为首者正式徐裴锦的父亲徐邱迟，徐裴锦的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徐邱迟失去夫人后无心再娶，更无心纳妾。他为了更好的训练精兵硬是将家中奴仆遣散，只留一个奶娘两个丫鬟来照顾刚出世的女儿……

大战在即，徐邱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徐裴锦。他担心，若是此战败了，那女儿必将受仆人苛待，流入民间。那样便对不起已故的夫人……

军帐里，先帝慕容志身穿厚重的铠甲，手握长剑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子。军报来了一次又一次，军报每一次送来，慕容志就紧皱着眉头听着里面的内容。

直到最后一次，慕容志决定亲自领兵上阵……

战场上到处都是敌军和战士们的尸体，徐邱迟和几名活着的将士手持长枪，站在黄土中央。

慕容志率兵前来协助徐邱迟，怎奈一个不留神竟翻身摔下马。

徐邱迟连忙上前护驾，他带着慕容志突出重围，最终将敌军喝退赢得了此战的胜利。

慕容志毫发无伤的回了朝，可徐邱迟却为了保护慕容志身中数刀身亡。

临终之时，慕容志问他可还有遗愿。

徐邱迟说：“臣……府上……还有一幼女……名唤裴锦……请陛下……关照……一……二……”

徐邱迟咽气后，慕容志追封他为大将军，并将徐裴锦以公主的身份，接入宫中……

那年……徐裴锦十岁，因嬷嬷教养的好，所以深受慕容志的喜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邱迟之女徐裴锦，样貌端庄，有礼有仪，性格温婉，聪慧良善，朕念其父救驾有功，尊其父遗愿，照料幼女，故，今日，特封其为毓沁公主，钦此……”

“公主殿下，您，接旨吧！”

那是徐裴锦第一次见到王阖，那时的王阖已经是历经两位帝王的大监了。王阖慈祥的看着徐裴锦，徐裴锦看着王阖的眼睛，感到无比的亲切。

“臣女……接旨！”

“你不必如此看他，他叫王阖，是宫中的老人了，你可以唤他……王大监……”

“是，陛下！”

徐裴锦低着头小声回答。

“诶？你可不能再如此唤朕了，你应该唤朕，父皇！”

“锦儿，朕有八位皇子，却没有公主！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公主！记住了吗！”

慕容志站在徐裴锦的面前，犹如那巍峨耸立的山峰一般。徐裴锦缓缓抬起头，很快她又低下头低声说：“是，父，父皇，女儿谨记。”

“父皇”这两个字硬生生的从徐裴锦的口中挤出来，生疏的很。但慕容志还是高兴的将她扶起来，带进南宫。

南宫很大，与徐府相比，六个徐府才能比得上一个南宫，慕容志为她在南宫中栽果树，圈马场，南宫的池中建了亭子，还设了几处桥弯弯曲曲通向亭中。

因徐裴锦说喜鸟，慕容志便命人将稀世珍鸟通通送入南宫，从此之后，世人皆知，宫中唯一的公主姿容貌美，受万千宠爱于一身。

徐裴锦乘轿出宫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的排场都极大，城内百姓纷纷跪拜，徐裴锦每每见此场景都拉下轿帘独自垂泪。

南宫，羊角屋，落雨……

徐裴锦独自坐在廊下，摆弄着手中的竹简。

“想你父亲啦！”

王阖的到来吓了她一大跳，她知道，王阖是陛下的人，此时定会传于陛下耳中，所以断不可大意。

“王大监，本公主怎会，如今我的父皇在大殿中好好的，我怎会再思念他人……”

徐裴锦紧紧的抱着手中的竹简，泪水与房檐上的雨滴一同落在竹简上。

“公主莫怕，老奴不会将此事告诉陛下，是陛下让老奴过来给公主送糕点，老奴见公主独自在廊下垂泪，便过来看看。”

“多谢王大监，大监，能否陪我聊聊？”

徐裴锦试着问。

“好，如今陛下午睡，老奴可多陪公主一会儿。”

“大监，全城的百姓都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可是他们怎知，虽然我吃穿用度样样都好，但是陛下却极少关照于我，我何来幸福可言？”

“唉～”王阖叹了口气说：“世人大多只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他们看到你身穿华服，有仆从跟随，钱财万贯，可他们不知你的苦楚。”

“就像每年入宫选秀，宫内的人想出去，宫外的人想进来，她们只知进了宫就有无限的荣华富贵可享，却不知，若得宠便是荣华一生，若不得宠便是黄粱一梦……”

王阖意味深长的说着，听的徐裴锦直入迷，在她眼里，宫中的大监通常见人就跪，还阿谀奉承。却不知还有像王阖这样的存在。

“公主不必去理会世人的眼光，陛下虽不常来这里，但公主也可以自己寻些事情做，南宫中的书籍甚多。古琴和棋盘书房都有，公主为何只是每日消沉，而不想想该如何读完这里所有书籍。如何，学好琴棋书画呢？”

徐裴锦听罢点了点头，她起身朝王阖行礼。

“多谢王大监提醒，王大监出语不凡，看的通透明白，裴锦佩服。”

“公主莫要客气，这都是老奴应当做的，想来这个时候陛下该醒了，老奴就先回去了，老奴告退。”

“大监慢走。”

那是徐裴锦第一次与王阖说话，徐裴锦顿时觉得，此人与旁人不同……

在一次团圆宫宴上，慕容志请了诸位大臣与家眷，还有后宫嫔妃。却唯独没有请徐裴锦。

那一晚，月光洒在南宫池中的亭子里。徐裴锦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独自翻阅着书籍，宫婢送来的团圆餐，她一口都没动。

“若慧！拿酒来！”

“公主，这万万使不得，宫中的酒烈，您怎喝的？”

“我怎么喝不得？这儿不让去，那儿不让去，如今，连团圆宴也参加不了！如今连酒都不让喝！这是人待的地方吗！”

徐裴锦朝若慧大吼道。

“公主……这……”

“公主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你只管拿去就是了。”

王阖拿着拂尘走到若慧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说。

“王大监”

“是，奴婢这就去拿。”

若慧转身走出亭子。

王阖走到徐裴锦身边蹲下来，轻柔的为她整理好已经凌乱的发髻。

“翡翠玉羹汤，香闷茄子，清蒸鲤鱼……”

“这些不都是公主爱吃的？公主不尝一口？”

“不……就让它们放凉了罢！每一年的团圆宴，我都不能参加……陛下封我为公主！终究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寻仇！如今我在这个地方已过七载……”

“我就犹如那笼中之鸟一般，为什么！”

“公主，陛下之心，老奴也不曾猜透半分，如今，公主虽然不能经常出南宫，但是公主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城中所有富贵人家的小姐比不上的。你是公主，你更应当有心胸，有气魄，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如今您已及笄，陛下定会为你择一门亲事，那时，公主便有出宫的机会。”

徐裴锦静静的听着，点头赞同。

七年……这七年来慕容志来南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日日来见她的，只有王阖。王阖虽是大监，但她早已将王阖视为父亲的存在，一个看着她长大，爱她，护她的存在……

不久之后，慕容志为她找好了合适的人选，新科状元——辛泽端

出嫁那日，是徐裴锦七年来第一次正式走出南宫，她永远记得那天。

那一天……

漫天飞雪，宫道上结了冰，她身穿大红色鸳鸯样式的喜服，走在冰上，虽滑，但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稳的，她伸手抚摸着朱红色的宫墙，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楚……

王阖站在宫门口目送着，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那一刻，全城之人都在感叹皇帝的爱女心切，如此阵仗，简直是无上的恩宠。只有若慧知道，公主，是最苦命之人……

“公主，您看外面的百姓都在跪您呢，您可真是有福气啊～”

随轿的一名小宫婢，对着喜轿中的徐裴锦说。

徐裴锦听罢只是笑了笑，掀开轿帘向若慧使了个眼色。

若慧转身对那名宫汀说：“他们……跪的是毓沁公主……而咱们，只是送小姐出嫁，徐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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