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面色苍白。
看着安步而来的韩泰,手都不由哆嗦。
他不是害怕韩泰。
而是觉得韩泰陌生。
他自幼心底善良,且与韩泰自幼相交甚好。
以往韩泰身为义帝,名义上的地位比他要高得多。
每逢年节,跟随父王母后前往滁州拜见韩泰,其实他与韩泰相处的时间,要比父王叔伯们要更多。
他们年纪相仿,有更多的话题。
每逢年节大宴过后,守岁时,他们都会坐在滁州行宫的屋顶,畅想着未来做什么。
那个时候,韩泰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性格和善的兄长。
可今天,韩泰眉头都不眨一下,冷酷无情,挥手就以这种血腥的方式,屠戮五千人。
让他感觉十分的陌生。
“让世子受惊了。”韩泰走到朱标面前,郑重其事抱拳认罪。
他看了眼朱标,心中叹了口气。
对于杀这些人,此刻他的内心也十分不适,只是尽力压着浓浓血腥味影响下,想要作呕的冲动。
他就是要表现出最为强硬狠辣的一面。
首先,朱元璋希望他和白莲教做切割,他就满足对方。
其次,他也是做给在场许多人看的。
如蓝玉、胡惟庸这些人。
让他们知道,他韩泰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这样的目的很简单,尽可能让这些人忌惮!
好叫他们将来,不敢轻易把他当做靶子,达到他们的政治目的!
他很清楚,朱元璋的大明,内部随着朱元璋建极称帝越来越靠近,各种政zhi团体、利益团体正在迅速的分裂。
这种分裂,不仅仅局限于文臣之间,就是武将中也是如此。
以蓝玉为首的年轻一辈将领。
以常遇春、徐达、汤河为首的老一辈,以及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将领等等。
此前朱元璋集团,内部团结,共同奋进的局面正在瓦解。
接下来,这些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利益团体,就会因为各种利益发生猛烈的碰撞。
可以说,历史上朱元璋杀戮功臣。
除了朱元璋为了集权,为了维护皇权外。
这些利益团体,为了争夺利益,借着朱元璋的动作,在暗中推波助澜,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所以,朱元璋开创的大明,就成了历朝历代中,斗争最为激烈。
最为血腥残酷的一代。
而他避无可避的已经深陷险中。
在权力旋涡中,老好人当不得。
老好人只会成为豺狼虎豹,最先露出尖牙厉爪,吞掉的对象。
当然了,对于杀白莲教这些中高层,他也只是第一次杀人的不适。
他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如此类人,贪吃贪占,杀他们是替天行道。
朱标勉强点了点头,摆手说道:“不碍事,只是大兄,如此杀戮,会不会激起地方白莲教对朝廷更为强烈的反对呢?”
刘伯温等人看向韩泰。
韩泰笑着说道:“无妨,我刚才说过了,白莲教需要改变整顿。”
“杀的这些人,也都是罪有应得。”
“伯父现在占据着大义优势,北伐驱逐鞑虏恢复中原,是天下人所期盼的事情。”
“白莲教如果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阻碍北伐,活着北方白莲教,在北伐过程中,阻碍北伐,大军所致,正好可以乘势将此类已经变质的分舵彻底铲除。”
“其实白莲教的历史职能随着朝廷逐步统一天下,已经消失了。”
“白莲教迫切急需做出改变。”
说到这里的时候,韩泰却停了下来。
胡惟庸笑呵呵询问:“雍王认为,白莲教应该如何改变呢?”
许多文臣暗暗看了眼胡惟庸。
武将们或许看不明白,可他们看得很明白。
这就是一个坑。
韩泰的身份,其实不宜过多谈论白莲教。
如果他的改变议题中,涉及保留白莲教的内容,极有可能引来朱元璋猜忌。
而这恰恰是胡惟庸的目的。
韩泰瞥了眼胡惟庸。
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其中陷阱,谦逊说道:“那我就在诸位文治武功的长辈们面前说一说我得想法。”
“我认为,为了未来朝局稳定,对待白莲教,无非就是两种选择。”
“一,铲除白莲教。”
“二,利用白莲教。”
“第一种选择,想要彻底铲除白莲教很难,白莲教从唐朝的摩尼教发展到今天,遭到历朝历代的官府围剿,始终都能扎根民间,这就证明,我们中原底层一直以来,都有白莲教生根发芽的土壤。”
“想要彻底掘其根系,很难。”
“不若以剿为辅,以招抚为主,迫使白莲教改变其教义中的反朝廷教义。”
“我们义军一直以来,都与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以往历朝历代没有的优势。”
“我们完全可以凭借这个关系,把绝大部分愿意归顺的白莲教争取过来,予以他们官府承认的身份。”
“同时借助他们,剿灭那些顽固死硬分子。”
“接下来我说说用白莲教。”
“一直以来,历朝历代朝廷的管控臂膀,在行政上,只能触及到县一级。”
“县以外,人数更为广阔乡野中,占据天下比重最大的农民群体,则需要通过士绅、宗族来进行管控。”
“这造成了很多问题,比如朝廷负于了地方士绅、宗族太多的权力。”
“在乡村中,宗法要高于国法!”
“宗族依靠血缘、宗法胁迫百姓,甚至对抗朝廷。”
“绅权剥削百姓等等一系列逐渐挖空一个朝廷根基的事情,历朝历代最后的崩塌,与这些事情有着很大的关联。”
“可朝廷有无力改变这种情况。”
“地方宗族错综复杂,俨然成了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甚至强行推动,还会引来地方骚乱的局面。”
“可诸位不觉得,白莲教恰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吗?”
“首先,白莲教比我们这些当官的更擅长和百姓打交道。”
“其次,白莲教有很强很深的地方根基。”
“最后,白莲教如果剔除了那些反朝廷的教义,保留那些为百姓的教义,被朝廷收编后,朝廷就可以很容易借助白莲教,把触角深入到民间的每一个角落。”
“白莲教可以成为朝廷深入道民间,除了正式官府职能外的另一只手臂。”
“可以在朝廷的执导下,站在百姓的一面,压制绅权、宗族对民间百姓的剥削和控制。”
“成为维系民间利益平衡,使朝廷权力更加强劲有力的一股重要力量。”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点,迫切且首先急需要做的就是改造白莲教,除了改造其教义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改造去除白莲教的宗教神道色彩,失去蛊惑人心的能力。”
“让其成为更加世俗化,更加趋向于,具有崇高理念,更亲近朝廷的一种形态,最好要向儒家体系一般。”
“做不到这一点,没有做到这一点的决心,那就万万不能轻易用白莲教,否则白莲教必然成为某些野心家的工具!”
至此,韩泰说完了。
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之中。
武将们还好。
他们对韩泰这番话的理解不够深。
文臣则不同。
这番话给文臣的冲击力十分的大。
有些人震惊之余,对韩泰流露出了敌视。
韩泰用白莲教的种种论述,均都把矛头指向了绅权。
而在场的所有文臣,代表的几乎都是绅权!
韩泰察觉到了。
不过他对此置若罔闻。
朱元璋和刘邦作为历史上,唯一两个布衣崛起的皇帝。
他们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在崛起过程中,他们的学习能力足够的强。
尤其是朱元璋。
作为目不识丁的农民,早年备受地主为首绅权的剥削压迫。
可朱元璋很好的控制了幼年经历造成的仇恨。
在崛起过程中,在绅权不断靠拢过程中,不但迅速接纳,并且迅速结盟。
对绅权所占据的利益,至少现在是采取保护和承认的态度。
这一点,同样兵强马壮的陈友谅做的就很差劲儿。
朱元璋很早就制定了严明军纪,不劫掠百姓。
看似是百姓受益。
可这条对百姓,邀买了人心的策略,其实同样是不动声色对绅权释放善意。
绅权受益比百姓更大!
反观陈友谅的兵马,对绅权利益动辄劫掠。
所以无论是元朝有能力的汉臣,还是地方有能力的士绅,最后大多聚集在了朱元璋麾下。
张士诚在对待绅权的态度,比朱元璋更友善。
可惜,张士诚胸无大志。
历史上,结束了明朝统治,以李自成为首的大顺军,就没有朱元璋的智慧。
在攻入紫禁城后,依旧没有动政zhi上,做出对待绅权的根本性转变。
所以当清兵入关后,地方绅权很快抛弃了大顺政权,和清朝达成合作,共同剿灭大顺政权。
大顺政权短时间内,丢掉已经占据的整个北方。
与此就有这很大关系。
朱元璋与绅权迅速的结盟。
而他现在表露出对绅权的敌意,站在绅权的对立面,朱元璋会更加安心。
而且他还很清楚。
很快,当朱元璋坐稳皇位后,就会因为权利,为了集权,废除相权,就会在朝堂展开一场激烈的对峙。
哪怕朱元璋只是控制在朝堂,可本质上,就是一场皇权和以官权为外表绅权之间的对决。
所以,他现在表现出对绅权的敌视。
如果他还能够平平安安活到那个时候。
他现在的这个态度,会让朱元璋在彼时想到,朱元璋就会用他!
而他在这场激烈碰撞中,就是安全的!
在文臣中树敌成功了。
他还得做另外一件事情。
就当这时,韩泰转身看向蓝玉,笑着抱拳道:“蓝将军,我的整军手段,够不够强硬?有没有让将军失望?”
许多人面色大变,诧异看向韩泰。
蓝玉的面色,也瞬间变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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