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贰拾伍 哥哥

翌日清晨，易歆伴随着晨曦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怎就睡了六个小时，精神有些恍恍惚惚。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发现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是业主群的。

——检测结果将于不日公布，大家请注意查收。

她的呼吸暂停了几秒。

郑晟昨天早早就离开，桌子上只剩下他昨晚留的一些零食。易歆给自己煮了个清水面条，随便吃了早饭。她想去拜访郑晟，但发现自己并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现在她能做的，只有静等报告。

手机轻轻响了一下。她慌忙去看，发现只是一条订阅号的消息。

她笑着摇摇头。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连续两次。她方才又拿起来看，是蒋雯的消息。

——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易歆回复。

——那就好。一定要多保重啊，会没事的。

——嗯。易歆深吸一口气。

会没事的。

门轻轻响了一下。透过猫眼发现是郑晟后，易歆立刻打开了门。

“有点早，没有打扰吧？”郑晟略微迟疑地问。

“没有，我一向起得早。”易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她不知道郑晟这么早就来所为何事。

郑晟掩上了门：“刚刚得知一个消息，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吃过早饭了吗？”他插了一句。

“吃过了。”易歆回答。

郑晟有些踌躇，迟迟不肯说下去：“居委会曝出了病患的活动轨迹。他来过一单元不假……”

“但？”易歆挑眉。

“他去的是1001。”郑晟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地说。

1001。

易歆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就住在801，离患者去过的楼层只有两层之隔。更何况，她前两天刚刚碰见十楼的邻居，还打了招呼。

郑晟说完又陷入了沉默：“十楼是患者的亲戚，年关将至，他去附近超市买了些礼品顺道来拜访。在逗留了不过半个小时后，他就从地下车库离开了。”

“半个小时。”易歆笑嘲，“半个小时没戴口罩，和几个小时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我们，就听天由命吧。”她叹息着从椅子上站起，挪步到了沙发上。

“我累了。不停地上网浏览着关于疫情的消息，关注着宜宁与日俱增的病例，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也每日都多一分。”易歆勾起一抹悲凉的笑，眼眸流转着哀戚。

“你知道吗？”郑晟直视着她，“到最后关头，拼的都是防范意识。哪里都差不多，能做的无非就是这些。”

郑晟提醒到:“在这种关键时刻，危机无数次反反复复，拼的就是心理战。人的心理防线，究竟能伫立不倒呢，还是因为一点风雨就立刻崩塌了。”

“可我怕死。”易歆酸涩地说，“平常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偶尔觉得活着无趣，实则临阵比谁都恐慌。”

“试问世间谁不怕死呢？”郑晟轻笑，“但一味恐惧，并没有任何用处啊。”

“我觉得，”郑晟轻叹，“你啊，就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心理压力太大。”易歆喃喃道。

“对。”郑晟正色，“你看你，面色这么憔悴，想必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

易歆回想了一下，定了定神。

“我完全理解你。你的心理压力绝对比我的大，虽然咱们同住一个小区，但病患毕竟没有来过我这栋楼，同乘过一部电梯，见过楼上的邻居。”郑晟说，“可此刻担忧，只会徒劳无益。”

“要我说，”他大胆提议，“你就应该出去走走，散散心。”

“什么？”易歆难以置信，“现在？出门？”

郑晟干笑着：“我知道现在出去可能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在室内这么久，人总需要活动活动，不然身体就跨了。”

“听起来这么像我妈说的话。”易歆嘟囔着。

“说明长辈的眼光都很一致。”郑晟眉眼含笑。

易歆的心刺痛了一下。

“她也肯定很担心你吧。”郑晟叹了口气。

“阿姨呢？肯定也对你很牵挂吧？”易歆顺着他的话问。

郑晟叹息：“牵挂肯定有，但绝对没有你妈如此牵挂你。”

易歆迷惑道：“此话怎讲？”

郑晟说：“你是独生女，而我还有一个哥哥。”

“你还有哥哥？”易歆柳眼圆睁，“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

郑晟苦笑：“是啊。”

郑钦自小就桀骜不驯，相较他来说给家里惹了不少麻烦。无论父母怎么打骂训诫他，都是毫无用处。但尽管这样，父亲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讨厌过他。郑钦反而因为顽劣得到了家里的不少关注，而相反他，郑晟，是总被忽略的透明人。都说弟弟会分走父母的爱；但在他的家里，偏爱的天平长久地往不属于他的一边倾斜。可能是因为郑钦的开朗出挑，或者他的戆直坦率。总之他的降生，并没有伟人那般仿佛惊雷划过明空般壮烈声势浩大，他的人生也平淡无奇，从小一直缺乏父母的特殊关注。

母亲是那个稍微好些，总是对他还算照顾的角色。但他真正倾慕和渴望得到关注的，是在考古界颇有名气的教授父亲。他不无一次幻想着成为父亲一样的人物，在讲台上驰骋风云，台下坐着无数敬仰的听众。可父亲对他的严肃淡漠，无时无刻不在粉碎击溃他的心。

长久以来，郑钦一直是郑晟心里的一块痂。都说嫉妒是最好的良药，但郑晟清楚他不该把私人恩怨代入到血亲身上。但他难以克制地讨厌他，内心纠结挣扎；他鄙夷他看似一事无成，却能博得父亲倾注和青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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