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叁 父母

易歆低头坐在咖啡厅，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她本不想来，这是已经是父母第二次离婚约谈。终于撑不住了吗。想到这里，她轻蔑地笑笑。她知道，这一次也不出意外地将以失败和混乱争吵告终。可是每次蒋雯都死乞白赖又苦苦哀求，逼得她不得不从。

易歆不想再次参与父母的会面，但拗不过蒋雯。他们俩的行径，她已经见识够了，也忍受够了。

两个一见面就能吵起来，滔天恨意恨不得能将对方吞噬的人，当初却走到了一起。

易歆倒还没想好跟谁。蒋雯整体脾气暴躁，易綄对孩子漠不关心。

易歆品了品咖啡，满嘴都是苦涩。

十分钟后，蒋雯和赵律师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又等了大约五分钟，易綄才姗姗来迟。他身着一身还算平整的旧西装，胡子也精心剃过；就是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和不自然。

“易先生来了。”赵律师说。

蒋雯发出了一声冷哼，易綄冷冷地回瞪了她一眼。

易歆坐在不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桌子旁，静静地听着他们之前的谈话。她决定做作业，于是翻开了学校文章的册子。

下周作业，准备《目送》赏析考试。

“易先生并没有带任何律师啊。”赵律师环顾了一下四周。

“自己那个姿态，谁愿意给他当律师啊。”蒋雯发出了尖锐的拖长音，语气中满满包含着不屑和鄙夷。

“满口喷粪的女人。”易綄用手指着蒋雯。

“请二位冷静一下。”赵律师干咳，拿出了文件。

《目送》于2004年发表，是作者龙应台写的悼亡叙事散文，以此怀念去世的父亲。

“今天要协商的是两位离婚之后财产分割的事情。”赵律师清了清嗓子：“根据《婚姻法》的规定，结合司法实践，人民法院在审理离婚案件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应当遵循男女平等、照顾子女和女方利益、方便生活等原则。在离婚分割共同财产时，不应损害财产效用、性能和经济价值。”

“在蒋女士和易先生的夫妻共同财产中，位于古城和滨海的两套房子为二人共同购置，属夫妻共同财产，理应变卖分割。不过介于易先生目前并不定居B市，可以考虑古城的房子房子归蒋女士所有，并支付给易先生一定的赔偿费用，因为古城的房子价值更高。”

“反正我不卖房子。”蒋雯双手交叉。

文章第十六和第九自然段为呼应段，强调文章主题。但其中传达的感情变化却有部分差异，在结尾段落的情感明显更加释然。

“蒋女士和易先生的其余夫妻共同财产还有两辆轿车，理财基金五十万元，和公积金十万元。蒋女士的易先生的股票投资属于个人财产，不给予分割。和这边建议两人协商一下将轿车和理财基金变卖平等分割，预防未来的纠纷和不必要的麻烦。”

在《目送》中，作者的语言基调平和冷静，仔细阅读却能发现，实则浸润着温情和悲凉。

“公积金平分，理财平分，可以了吧？”易綄有些不耐烦地说。

“那两辆车呢？”赵律师问。

“记得一辆是奔驰，一辆是大众吧。”蒋雯讥笑，“奔驰归我，反正是我买的。大众归你。我再给你五万，一分也不会亏欠你的。”

“泼妇又人身攻击。真是贱啊。”易綄摸了摸鼻子。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蒋雯昂起头，对着光欣赏着自己的指甲。

易綄骂了句脏话。

作者在第八自然段使用了比喻和象征的手法来勾勒刻画“儿子”的人物形象，阐述了母子之间的疏离。

“那财产分割就这么决定了。”赵律师找出了两份文件：“麻烦二位签署一下。”

“慢着。”蒋雯伸出手：“我只在乎一件事。”

易綄也随之瞪大了眼睛。

“抚养权这个事，咱们上次不是一定商讨过了吗。”赵律师的语调沉闷了下去：“上次二位调解无果，还差点动手打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抚养权的事宜推迟，先谈财产分割。”

“我不管。我宁可不要车，我也要抚养权。”易綄说。

“留着你那破车吧。”蒋雯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主要还看孩子……”赵律师的声音小了下去。“主要看……她怎么想的，毕竟还得服从一下孩子的意愿。”

“她这么小，懂什么啊。”蒋雯说。

“跟着你，恐怕下半辈子就毁了。”易綄又拿手指指着蒋雯的鼻子。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易歆。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易歆装作旁若无人。她的目光仍一寸不离的盯着书本，手紧紧地攥着笔，颤抖着。只是纸上的文字不再成型而是模糊不堪，大脑此刻也一片混沌。

三人又转回头去，蒋雯叹了口气。

“说说，你为什么想要易歆的抚养权？你一个人，不是更轻松吗？”她的语气软了下去。

“易歆这孩子……你知道的。”易綄将指尖埋进自己的拳头，狠狠咬住了嘴唇，“谁不想争她的抚养权？”

“她大小就这么优秀、聪明，还懂事。”

“我只是觉得……”蒋雯扬起了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易歆跟着我会更好，更轻松一些。她从小就喜欢繁华的大都市。她对你的评价，总是——”

“我能感受到她字里行间中对你的失望。”

易綄的神情黯淡了下去。

“当然，当初来到这有很多种原因。本来她在旧学校挺好的。只是，她不想见到你。她害怕你。”

她害怕你。

这四个字幻化成了刀尖，一寸寸剖开撕裂了易綄的心房。

易綄的胸口突然有些钝痛，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其实我……”蒋雯的声音短暂地哽咽了一下。“我尊重她的选择，毕竟我们从来没探讨过这个话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和她开口。但如果你现在问她，我觉得她……会跟我的。”

易歆不敢回头，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谁在看着自己。

“虽然我也有很多不足，但你总得从长计议。你现在的收入不如我，易歆在B市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上这么好的学校。她跟着你——要么回S市，要么出国，似乎都不是特别好的选择。”

“你那个新欢，叫什么，张敏？”蒋雯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冷哼了一声。“能担保照顾好孩子吗？她愿意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愿意十年如一日，不厌其烦地给她准备水壶，准备早餐，叫她起床，再送她上学吗？”

“你最近不也忙得冷落了易歆吗？”易綄瞥了眼易歆，“上周我打电话给她，她正一个人在麦当劳吃早餐。”

“那是最近。再说易歆大了，省心了，也不需要那么多照顾了。我要赚钱养家啊。养家。你以为我想这么忙，几乎很少回家吗？要不然，谁给她更好的生活？你吗？”蒋雯情绪有些失控，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易歆默默地坐在原地，蒋雯说的话如烙印般刻在心中。她仍攥着笔，只不过此刻大脑和笔尖都不再有能力书写任何东西了。

“够了。”易綄拍了怕桌子，站起来走到易歆旁边。

“你跟谁？”他狂烈地摇着易歆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

易歆满眼惊骇。

“啊？你跟谁，我还是你妈？”

易歆始终一言不发，紧紧咬着嘴唇。在一瞬间，她品到了一丝甜腥的味道，应该是咬破了。

“你放开孩子！”蒋雯发出一声尖叫，冲了过来。棕栗色的发丝蓬乱地散开了，她也不顾放下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提包，拼命将易綄扯开。

“疯婆子，我又没干什么。”易綄满眼通红，愤懑地宣泄着。

赵律师也冲了过来。他试图扯开扭在一起的蒋雯易綄两人，站在中间，“别吵，二位冷静一下……”

易歆开始迅速地收拾东西，将笔和课本有条不紊地放进了笔盒和书包里。

逃。

她只想逃，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局面和熟悉的争论叫骂。

她突然想吐。

小的时候，她会在爸妈吵架的时候跪在地上，甚至向父母磕头求他们别吵了。但这都无济于事。换来的只有冷漠和永无止境的纠纷，以及熟悉的盘子碎地的声响。

可现在不会了。无所谓了。去哪里都行，只要不在他们身边。

易歆站起来，几乎是顷刻间就消失在了咖啡厅门畔。

“你去哪儿？”蒋雯高声呼喊，却忘了赵律师还抓着自己的胳膊。她踉跄着想要紧随其后，却不小心被绊倒，以俯卧的姿势磕到了扶手椅上。

终于是崩溃一般，蒋雯靠着扶手椅跌坐在地上，力竭地大哭起来。

赵律师无奈，只得在旁边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准备歇一会。这次的案例，恐怕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大挑战。

易綄脸色阴沉地伫立在了原地整整一分钟，像是需要时间来接受突如其来的变故。过了半晌，他一声不吭地拿起外套，往门外走去。

只剩下蒋雯孤零零一人在低声抽噎，被泪水濡湿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

赵律师拿起手机，给易歆发了一条微信。

——你果真猜对了……

他立刻收到了回复。

——嗯。

赵律师本来关上了手机，又听见了“叮”的一声。

——你加油。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