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无上 第一章 许家许慕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

在天擎大陆的极西之地，有一座小镇，名为云阳镇，而在云阳镇之外，便是十万里大山。

这十万里大山，并非真就绵延十万里。只是小镇上的人从未走到过尽头，便以此为名，长此以往，便没有人再去深究罢了。

此刻正午时分，雪已经停了。这一片连绵不绝的大山，银装素裹，如龙脊延伸，似星罗棋布，宛若数之不尽的银白色巨人蛰伏。

而在这些银白色大山之间的其中一处山坳处，有一个少年正倚在凹进去的山壁上休息。

这少年眉清目秀，裹着一身厚厚的蚕丝棉袍，身挂雪白狐裘披风，将他原本略显消瘦的身形掩盖住，倒是不显得羸弱。

许是歇息够了，起身轻拍几下衣物上沾有雪花的地方，紧了紧狐裘披风。看着远方雪茫茫一片，想来开春就不会回寒了。还有句谚语，大寒小寒不下雪，小暑大暑田开裂，这样一看，庄稼不会缺雨水了。

少年姓许，单名一个慕字。云阳镇三大势力之一，许家的少家主。说是三大势力，可凭小镇这个弹丸之地，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

无非一个闯荡过江湖的老镖师，在小镇安定下来后，开了一个武馆，叫凌云武馆。靠着一身走江湖不断改良精简的武艺，收了不少学徒，由于学成武艺后武馆并不会强留，所以武馆内十几年来学徒数量一直维持在二十人左右，看起来人不多，但积攒下来的师徒情分可不少，馆主真需要，一句话少说也能聚集两百号青壮男子，且个个都已经出师，不说身手不凡，至少以一敌五不成问题。

至于紫云楼，则更有意思，楼高三层，处在小镇的中心低段。一楼是酒馆，菜挺贵，酒也不便宜，听闻搜罗了方圆千里之内的各种美酒，甚至连仙家酒酿也有两坛作为镇店之宝。

二楼就特殊了，小镇唯一的妓院。当然，本质上是妓院，可平时都是吟诗作对，喝酒作陪，再奢侈一点就听听曲罢了，最基本的琴棋书画，姑娘们都是有学的。不像别的妓院那般，不为别的，就是太贵。一楼还好，毕竟喝不起，小镇还有不少单纯的酒肆，主卖小镇本地酒水，便宜还管够。二楼就不成了，方圆五百里只此一家，烟花女子的身价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想要留宿的话，不豪掷千金，根本想都不用想。

当然，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这就得提三楼。镇上的人都只知三楼从不对外开放，却不知这里是紫云楼成为小镇三大势力之一的原因所在。许慕也是听他父亲提过两句，紫云楼的东家，是仙家宗门紫云门的外门执事，紫云楼也只是紫云门的凡俗产业之一。二楼更多是为了方便接待路过小镇的宗门的盟友等等，并不需要跟别的妓院有样学样。而三楼，除了住着一楼掌柜、二楼的鸨母以及账房先生外，还有一批紫云门的外门弟子，虽说是外门弟子，但毕竟是仙家门派的外门弟子，处理这个弹丸之地的事情完全足够。至于二楼的姑娘，本就是厢房待客。况且，也应与住在杂役间的小二、龟奴以及大茶壶一样，无法接触到核心，不然也不至于镇上的人对三楼的情况鲜有人知。

而最后的许家，则更加干脆，就是个单纯的小家族。单纯是指牵涉不多，都是许姓之人关起门来论事，小就更好理解了，拢共也就一百来人，就以家族而言，确实够小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许慕父亲许昊任现任家主，其下三位长老，两位护法，然后还有五位各司其职的执事，最后就是普通的家族成员。大长老许凌负责邢堂，为人严厉，连许慕也被罚过几次。二长老主管财务，底下有一帮账房先生。三长老就忙得多，小事杂事都有由他做主。

天地间万籁俱寂，许慕踩着满地碎琼乱玉，忽然想到父亲昨夜挑着一盏明黄色灯笼，轻轻敲开自己的房门，许慕正想施礼问询，父亲便摆了摆手示意免除礼数，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灯笼就放在桌边上，招手喊自己坐下说。

许慕低斟了杯茶，左手捻杯耳右手托底小心放在父亲面前，待父亲点头，再慢慢落座为自己也倒一杯。许昊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开口道：“知你心中积攒了不少疑惑，为父平日里没对你笑过，你心有怯意，便不敢问。甚至比起许家，你对打听紫云楼的趣闻更乐此不疲，因为容易。为父不打算为你一一解惑，答案得靠你自己去找，只是告诉你为父支持你能靠自己找到答案。人生中的每一个真相，都需要实力的承载，不然只会徒增烦恼。明日你便出发，往黑龙禁地方向走。为父与三位长老会先行，所以你只有独自一人，禁地对于你来说还是存在危险，所以不强求你能靠近禁地深处，尽力而为便好。”

——

许慕揉了揉头发，雪花融化入手冰凉，望向前方远处一座座高山，看不到尽头，父亲一席话，仿佛替他解惑了，又仿佛疑惑更多了。

黑龙禁地，是数十座山脉围绕起来的一片密林。地如其名，传说千年以前，由仙界至尊强者出手，镇压着一头黑龙。龙族本就稀少，黑龙更是其中少有，能值得如此强者出手镇压，也足可见其实力超凡。

自那时起，原本没有名字的一大片山脉，都被划为黑龙禁地范围之内。最初不清楚黑龙有无破开封印的可能，也怕冒犯黑龙，从而无人胆敢接近。经过漫长岁月，从开始的避之不及，到如今附近各方势力派出弟子来此历练，经过长期的静观其变，慢慢确认并无必死风险，有修为高深的长辈带领，大多数区域的妖兽完全能够应付。慢慢的，不少人已经开始质疑，禁地两字开始名不副实起来，甚至有人怀疑传说压根就是以讹传讹，虽说每十数年，禁地之内动静不小，会地动山摇好一会儿，但这只能算是尤为轻微的地龙翻身，跟黑龙也谈不上必然关系。

想来父亲就是想让黑龙禁地外围的低阶妖兽磨炼自己，至于深处，如今就不值得细想了。倘若三年前，修为没有突然停滞不前，或许还能深入不少。这也是他的苦恼之一，五年前刚接触修炼，三日不到便掌握纳气诀窍，两年不到，就已纳气三层。这种修炼速度，放在大陆上只能算不错，但云阳镇完全可以称之为百年难得一见。明明再进一步，便可成功炼气淬体，却不知为何，修为突然就卡在纳气三层。这种突然从天才跌落神坛的滋味，对许慕打击很大，不仅仅是周边人的态度，最重要的是毫无头绪，至少输也该知道缘由才对。

不是没想过自己属于大器晚成，亦或是瓶颈远超常人需要厚积薄发，可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辨认，许慕才终于慌了。因为他感受不到瓶颈，并非是突破不需要瓶颈那种情况，而且纯粹没有，犹如终点就是纳气三层巅峰。后来不得已去找了父亲，经过他父亲反复验证，最终只能看到父亲的面色愈发阴沉，目光冰冷吓人，似乎还有一丝忌惮。他父亲最终没有告诉他原因，他也没敢问，只是让他以后主修体魄身法，至于修为不必强求。

好在叫他主修体魄身法，并不是放任自流。不仅有两位护法叔叔亲自喂招，指出身法瑕疵，每日还必须浸泡药物，都是价值不低的珍贵药材，药效明显，今日因喂招浑身剧痛，因为这药浴明日又能精神抖擞。且他父亲也让他宽心，修为停滞的问题不是不能解决，而是时机未到，安心强健体魄，到时候自会迎刃而解。

“莫非，父亲叫我来此，便是契机所在？”许慕双目微微一亮，许昊等人去禁地之事，他知晓缘由。昨日午时，禁地方向突然传出巨响，如战鼓雷鸣，伴随一道冲天血色光柱，距离这么远，还能传到小镇引起各方势力重视，可想而知禁地之内动静该多大。轰鸣声第一时间，就有不少人猜测是有重宝出世，况且还是禁地方向，不管黑龙禁地曾经再如何名不副实，那也伴随着传说，甚至各方强者说不定还知晓更多内幕。因此，昨晚云阳镇三大势力，已组织不少强者，陆续出发。兴许镇上还有大陆上各大势力的眼线，毗邻黑龙禁地，许慕不信那些大势力没有安插眼线。这样一来，消息泄露，再层层传递上去，想来禁地之内注定会越来越热闹。

因此，镇里三大势力都没有带自家小辈过去见见世面，风险远远大于机遇，结果必然得不偿失。但父亲却亲自喊自己过去，想通此中关窍，许慕神情振奋，快速站起身，身形一晃，极为灵巧的向着禁地方向疾步而去。

远远一看，这少年瘦小的身形却是爆发出异常坚韧的力量，几个起跃之间，就奔出了十多丈远。

……

而此刻，在距许慕约千丈处，有一座高峰，此山峭壁嶙峋，山腰上树木稀少，山顶倒是一片郁郁葱葱，积雪也多。如此一来，并不显得雄伟，反倒是异常险峻，且甚是高耸。在其峰顶那棵树干足有三丈多粗的万年松下，有两个中年男子，同是身着青色长袍，挎剑并排而立。

左侧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神色平静，正淡然的眺望着禁地方向；右侧中年看起来则显得阴鹫许多，目光在许慕身上停留更多，眼中隐约有一闪而逝的担忧之色。片刻正将目光收回，看向左侧中年，似乎是在询问此人的意见。

他们两人因山风猎猎作响的宽大袖袍上，都绣有一个秀丽的“许”字。

“许长风，少家主进入禁地了，你的意思……”阴鹫男子踌躇了片刻，最终犹豫道。

左侧中年似是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缓缓拔出佩剑，左手轻轻的摩挲着剑脊，感受着掌心冰凉，随之轻叹了口气。

“许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错了，若你真替他着想，就让他自己试一试吧。若我等阻止了，的确暂时能护他不损丝毫，不过，往后呢，你能保证一直可以守护他？”

“可是，长风……那是少家主啊，他对自己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突然放任他一个人闯荡，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哪怕是家主的意思，也未免过于残忍。况且，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又该如何心安？”许幽显然有些担心，握剑的手不觉加深了力道。

“少家主？你我心知肚明，这种少家主，不当也罢。短时间性命无虞不假，但长久的宿命还得靠他自己打破”

看出许幽的担忧，许长风知其从小便对许慕疼爱有加，难免不忍，但却不能任由其如此，不然难免会发生别的变故。

“许幽，你错了......你我都知这是尊上的意思，这个许家是云阳镇的许家，却不是许慕的许家。表面看来，许家很安全，实际上只是短期内的画地为牢......可以说，任由他继续留下，恐怕尊上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许幽双目收敛神色，默不作声，他是少数知晓更多真相之人，心知许长风说得在理，尊上为此也确实付出诸多努力。

看向许幽，许长风不由得苦笑一声：“的确，若非是三年前少家主的修炼进度莫名停滞不前，我等大可继续蛰伏在此，尊上想必也会甘心陪伴少家主更久。”

许长风与许幽共事多年，他的性情比之后者稳重不少，饶是他也难免唏嘘。

“而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尊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破局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可为。这次机会，千载难逢，倘若错过不知下次得等待多久。我等都希冀小慕能够平平安安一生，哪怕只是平凡的一生”。

“正因如此，尊上有意让他去面对危险，或许能成为改变的契机。我们只能相信少家主，面对生死绝境之后，也许能脱离宿命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许长风大有深意的看向黑龙禁地方向。禁地以往都很‘老实’，突然横生异象，各方势力都很重视，犹有山雨欲来之势。大多数人认为是至宝出世，借助混乱破局，倒不失为一个绝佳时机。”

“我自然对尊上深信不疑，也知他比我等都更在乎小慕。我便听你一次，尽可能不会出手，让小慕在险境中独自面对。不过如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和你没完！”

许幽说完便冷冷看了许长风一眼，不过后者对此并未介意，他们都是看着许慕一天天长大，可以说是疼爱有加。倘若许慕真出了事，不用许幽动手，他自己都接受不了。

“禁地的事，家主已经秘密传信于我，此事事关重大，云阳镇不消多说，所有拿得出手的势力都会过去，但也无需多虑。怕就怕在大陆上那几尊庞然大物也要参与进来，希望事情没有我等想象中严重。”

显然对于此事，许长风也无绝对的自信，从他微微收缩的瞳孔可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安。

“唉，若是如此便是好的，尊上的伤势还未完全恢复。云阳镇只是羽化州四大国之一，风国中的一个小镇而已，仅仅是个弹丸之地，应该入不了他们的眼吧。”许幽不无担忧道。

许长风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倘若真有意外，引来强者窥伺，但愿少家主能懂得隐忍，我等再如何担忧也是无用。此次磨练，少家主终究要面对，倒不如放宽心。”

山风似乎更急了，划过山林，吹动枝丫，积雪漱漱往下落。许长风将佩剑插如剑鞘，负手而立。许是为了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刻意看向禁方向，随着许慕若隐若现的身影移动。许幽似有所觉，看了看许长风，暗叹口气，同是顺着许长风的视线看去。

......